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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莫舒悦开着她的跑车轻轻飞旋于这座城市。她如大梦初醒般地明白,我们对从来没有的东西百般思念,我们梦想某事恰恰因为我们不能拥有,她投向的那个怀抱其实从来就不曾有过。她爱的全部意义,不是顾凌,而是爱情。
这种爱是无舟野渡,是永难实现的欲望与渴念。在梦幻的深处,只有自怜的影子。
东方显现出鱼肚白,她已经飞驰了一夜,可是她不想回家。一阵困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迎面一辆大卡车驶过来,她打着喇叭,猛打方向盘,前边有一个拐弯处,想要驶过去。
跑车愈来愈轻了,越过高架路拐弯处的百米之遥,飞堕出去。她踏着悲伤和疲惫的脚步,从爱情的虚幻中下坠,下坠,突然感到冷,如风中的树枝般颤栗。她听到时间在飘落。在飘落的时间里,她俯瞰自己过往的生活,过往她享受其中的快乐和不快乐,在这一瞬间都粉碎了,然后消逝。她的白色衬衣上溅了一滩鲜红的血。
白颜色的上衣是顾凌最爱穿的衣服。
爱是一首支离破碎的乐曲,她重又听到在破碎的大屋里的钢琴声,那支荒腔走板的《致爱丽丝》在她耳边回响,她知道这是为她的死亡准备的。
她看见了自己的终点。
于诗言站在校门口。于嘉祐背着书包倒退着朝教室的方向走,挥着手,快乐地喊:“姑姑,再见!”
一直等到于嘉祐的身影消失不见,于诗言才回到车上。顾凌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说:“走喽,我们回新明市。”
于诗言微笑着看着他,眼里都是浓浓的爱。
上了高架路,车后呜呜声警号大响,顾凌马上把车驶到路边让路,救护车与警车风驰而过,刺耳响号叫于诗言心惊肉跳。
顾凌说:“应该有车祸,不过咱们开到前边拐弯就上高速了。”
于诗言说:“嗯,顾凌开慢点,我们不着急。”
在高架路拐弯处,有大队人员在忙碌,路边架起路障,有警察指挥车辆转弯。
顾凌灵活驶离现场,问在路边站岗,拦阻车辆的警察。
他问:“你好!请问发生什么意外?”
交警说:“无可奉告,请尽快驶离。”
顾凌依言把车驶远,停好车,拿出手机,“我有同学在交警队事故科上班。”
他立刻联络同学,那人也要问几个人才得到消息:“本不应透露──”
“废话!”
“一辆疲劳驾驶的卡车过线撞向一辆跑车,卡车侧翻,跑车被撞下高架路,继而着火焚烧爆炸,现场已封锁调查。”
“乘客与司机?”
“正在抢救,生机甚微,记住,你没与我通过话,再见。”
“喂,喂。”他还想问车牌号码。
于诗言一声不响。
顾凌拍拍她的手,“我们回家吧。明天再回新明市。”他正打算把手机放好,又有来电。
“舒彦。”
“什么?小悦死了?高架路交通事故?”
于诗言魂不附体,浑身关节已不能支撑肉体,她喘气,“我要去现场,我要去看。”
不会那么巧,不会就是莫舒悦。
顾氏企业的梁律师接到顾凌的电话后,不到半个小时就飞快赶来。
顾凌和于诗言看见他推开车门下车。
于诗言腿软,跪倒,顾凌赶紧扶起抱在怀里。
顾凌问:“情况如何?”
脸色煞白的梁律师像喃喃自语:“卡车司机重伤,尚余呼息……”
于诗言浑身颤抖,“莫舒悦呢?”
梁律师不说话。
“跑车里的小悦呢?”顾凌急促地问。
“已无生命体征。”
于诗言蹒跚上汽车,双眼昏黑,满天星斗,连提气都有困难,她耳畔有一把游丝似声音:于诗言,不能垮下,一切因你而起,你负责善后。
于诗言头皮发麻,因我而起?
──你,因为你,顾凌才和莫舒悦离婚。
你明明知道莫舒悦深爱顾凌。
可是……
于诗言用手紧紧按住面孔,指节发紫,她整个背脊冒冷汗。
那如电钻般地声音不放过她,直刺入她心脏!
──你于诗言,害死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害她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于诗言胸内虚空,脑神经如断了的电线连接不到一起,她像牛一样喘气。
顾凌把她送回家,就急匆匆地和梁律师离开了。
顾凌回来时已经深夜了,是梁律师送他回来。
“顾凌——”她迎上去,看见顾凌的可怕神色,他的脸色死灰,惨白,他的眸中一片空白——不,不,是一片废墟残垣,是完全没有光彩的死寂——是的,是死寂。他的嘴唇紧抿着,嘴角的肌肉神经质地抖动着。
他不语,不动,仿佛看不见她。
于诗言双眼布满红丝,只是哭不出来,“顾凌,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顾凌的眼光慢慢转到于诗言脸上,定定地盯着她半天,竟好像认不得她。
“顾凌——”她抓住他的手,冰冷而颤抖。“顾凌,你坐下来,你开口说话,顾凌——”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摊开颤抖的另一只手,手心紧握着一团揉皱了的纸。
“是——什么?”于诗言又担心,又害怕。
摊平了纸团,她看见了一些字。
“我不坚强,也不骄傲,我曾经拥有全世界的财富和幸福,终于失去。明天正式签字,我将跌落地狱,我怕地狱的黑暗,孤寂,宁愿握牢今夜最后的幸福,这幸福是我的天堂!我不恨,真的,从来不恨,只是疯狂的忌妒!”
“这是——莫舒悦写的?”于诗言问。
顾凌的脸色与于诗言一样死白,仿佛全身血液已自脚底漏走,他只微微朝于诗言点头,示意有话要说。
他沙哑低声说:“诗言,我们暂时不能结婚了,猜想你不会反对。”语气相当镇定。
“明白。”
“我会替莫舒悦办理后事。”
于诗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呆若木鸡。
顾凌低声说:“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余生我不会原谅自己。”
于诗言声音比他还平静:“顾凌,我俩是罪人。”
“不,不是你,你是女人。”
“顾凌,我难辞其咎。”
梁律师走近,“我知道你俩说些什么,太要不得,快把念头丢开,别以为你们对这种意外悲剧有所主宰,这纯粹是一宗意外,当务之急不是问责,而是妥善办理莫小姐的后事。”
他看到的是他们空洞呆滞的眼睛。
梁律师心痛,这一对年轻人最夺目是拥有得天独厚晶莹双目,尤其是顾凌,人未到,老远就看到他闪烁发亮眼睛,骄傲呈现生命力。
他只能说:“振作。”
顾凌这样说:“我还有点事,这些日子我会比较忙,如果没有时间,请你见谅。”
于诗言浑身一阵凉意,聪明敏感的她,知道他俩感情已经堕入冰窖。
她想叫住顾凌,但不知怎样开口。
当他背影消失,她才张开嘴唇,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顾凌,不要走。”
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