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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冥界。
……“阳寿兮将尽,三魂兮将归。阴天子既知,玄机镜出令。”
傅善祥城隍从玄机镜中取出了最新到达的寻魂箭,回过头,看着范其英,缓慢而低沉地说完了这例行之令。他看见了范其英那灰暗的脸色,感受到了他那虚弱的灵魂气息。他衰老得太快了……
“其英……”她一直捏着手中的羽箭,仿佛忘记了将它递给二人。
范其英用力咧开嘴笑了笑,伸出手说:“傅城隍,羽箭。”
傅善祥没有动,她心中已经在盘算是否换人去,可范其英竟趁着她恍神,突然将手伸长,将那羽箭夺了过去。
“我们去了。”他微笑着说。说完便转过了身,拉着谢居欢离开了。他再次与谢居欢走在了金陵城的黄泉路上,两人都走得很缓。
谢居欢也看到了他的虚弱,他很想去劝他,但范其英却前所未有地坚决。他知道范其英的大限将至,自己也并无办法,只能这么看着他,守着他。两人就在死寂无比的沉默中,沿着黄泉路向阳世一起走去。
这次勾魂的对象,是一个重病的小女孩。
谢居欢看了看范其英,范其英只是说“快点”,于是他叹了口气,将那女孩阴魄散去了。
女孩的阳魂离体,呈现出一个小女孩的样子,看上去七八岁大,甚是可爱。她看了看范其英和谢居欢,目光中有些腼腆和怯意。
“别怕。”范其英看着她说。他现出了自己的勾魂黑索,手腕一抖,便将这锁链拴在了小女孩的手腕之上。小女孩此刻该是明白自己已经死去,而面前的两个奇怪的大人,该是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了。
她顿时吓得“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范其英有些手忙脚乱,一边说着“别怕,别怕”,一边靠近着她,想摸摸她的头,或是拍拍她的肩膀来安慰她,结果却吓得她往更远的地方躲去。用力之下,她竟将范其英的黑索甩脱了出去,然后跑远了……
范其英看着她跑开,竟无力控制黑索拉住她。此刻,他的魂力,已经无法正常运转无常阴力了。
谢居欢看着那小女孩的魂魄跑远,只是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
他的白无常阳力帮不上什么忙,他看到小女孩跑开,便知道,范其英已经不行了。
这是两人唯一失误的一次勾魂。这也是两人最后一次勾魂了。
金陵城城隍庙。
“……金陵城城隍庙黑无常,范华字其英,因魂体衰老,无法运转无常神力,现准其退休,回收无常神力。搭档谢回字居欢,即日起暂停无常之业务,待得城隍庙选出新任黑无常,与其搭档……”
傅善祥城隍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命令,城隍的桌案对面,是苦笑着的范其英。他说:
“对不起了,傅城隍。今天要勾来的魂,跑了,怪我。只能麻烦你们另寻他人,再跑一趟了。”
“太快了,范其英,太快了。我没想到。”傅城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衰老得如此之快?”
范其英未发一语。
“好。看来你不后悔。”
范其英点了点头。
见状,傅城隍伸出手掌,掌心向前。她那手掌的掌心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也不知通往何处。范其英觉得这黑洞有些眼熟,但其中有一股从未遇到过的古怪吸力,调动着范其英体内所有的黑无常阴力,那黑洞接下来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将他的黑无常阴力全部吸光。
但傅城隍又垂下了手臂。
“算了。反正你快死了,我也不愿意催你。”傅城隍微微低了低头,目光转向一旁说道。“阳世还有未做完之事吧?还有想陪伴的人吧?我还是留你几日——”
“不可!”范其英突然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说。“我已无勾魂能力,您这是私相授受阴天子神力!会受到处罚的!”
傅城隍皱了眉头,冲他摆了摆手说:“兔死狗烹,卸磨杀驴的事儿,我干不出……”
范其英俯身,恭恭敬敬地冲她一拜,拱手说道:
“到这一步,全是我一人的责任,其英不能连累他人。我已经对不起金陵城了,我知道我们近几年的艰难,我本想为城隍尽力,让我们城隍庙强盛起来,让金陵城繁荣起来,可我今天,成了拖后腿的。”
谢居欢轻咬嘴唇,傅城隍嗟叹一声。他接着说道:
“承蒙傅城隍厚爱,多次委我以重任,我心中感激。但今天,我不能再接收您任何恩惠了,因为我无法还了。我范其英,不管作为无常,还是人类,都不能接受您的好意。我是罪臣,就让我孑身一人,随风飘散,此乃吾之所愿!”
他再深深一拜。傅城隍抚着额头,喃喃地说道:
“没了你的无常力,地球照样转,金陵城城隍庙也照样转……”
她见范其英姿态决绝,只得重新伸出手掌,那掌心黑洞现出,对着范其英,瞬间便将他体内的无常阴力一吸而光。范其英被剥夺了那无常阴力之后,顿觉虚弱无比,浑身无力,歪倒在了城隍庙内的石砖地上。谢居欢赶快走过去将他扶起。此刻,范其英已是连普通的鬼魂都不如了。
“谢……谢傅城隍成全。”他微笑着,抬起头冲傅善祥作了个揖。
谢居欢心中已是压抑不已,他打横抱起范其英,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金陵城城隍庙。
“你就在这里,一直到死吗?”
谢居欢把范其英抱回了他一直住着的小房子里,问道。
“谢谢。其实我走得动路,不用你抱我的。”范其英微笑着说道。
谢居欢努了努嘴说:“喏。是这样呀。范大将军。硬骨头。”
“其实我才不是什么硬骨头。”范其英笑了笑说,“临近死亡,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软弱,尤其是成为了人类之后。你能想象得到么?我在阳世哭了好多次,每次我跟我那具肉身的父母说话时,还有面对元慧缨时,我都在努力忍着自己的眼泪……”
谢居欢看着这个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的范其英,他完全不懂范其英在说些什么,但觉得他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只是他太虚弱了,连大哭的力气都没有。
“……我知道,傅城隍一直对我很好,很看重我。我也知道,她是个好人。”范其英接着说道。“但是,我不能拿她当自己人。她是城隍。她说得对,‘我只是个无常’,现在呢,我只是个普通鬼魂。我知道她的历史,再加上多年相处,我知道她是好人。但她在城隍那位置上,她就是阴天子代言人,我们只是臣民。她身不由己,我们也身不由己。我不能这么欠她的。”
他捏了捏谢居欢的肩膀说:
“所以我才那么硬骨头。我没法把软弱的一面露给外人。”
“所以我不是外人?”谢居欢说。
范其英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刚刚情绪确实有些激动,都有些不像他了。他恢复了平静的脸色,从家中找出一个小木箱,打开之后,其中堆满了冥菊和忘川贝(顾名思义,忘川贝是忘川河中的贝壳,是比冥菊高一级的货币,十枚冥菊可换一枚忘川贝,但忘川贝不能直接当做能量补充)。
“居欢,这些是我这几年攒下的积蓄。虽然我需要一些冥菊来为我延寿,但我已进入衰老期,就不要浪费太多了。几日之后,等我消散,这些你都拿走吧。”
谢居欢撇了撇嘴说:“我不要。”
“那这些就都是无主之物了。冥界也没有继承一说。你还是拿着吧,就当替我保管,以后捐给穷鬼也可以,捐给城隍庙也可以,你来做主吧。”
谢居欢只得接过了那木箱。
“好了,居欢,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范其英说。
“我哪有什么事情可忙?不然一起去喝酒……”
“我想独处一会儿。明天我们再喝吧……”
谢居欢走了。
只剩下了范其英一个人。
他静静地坐在屋内,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晚上。那天,他和谢居欢要准备去望乡台,他就在第二天拿到了魏恕的分魂。那天,他听着金陵城的钟鼓声,还有报时官的报时声,心情有些急迫和期待。如今,他再次听到那报时声,却如同听到自己的丧钟一般。范其英知道,每一声报时,都代表着他的生命走掉了一个时辰,这报时声,自己很快永远也听不到了。
当晚,傅善祥城隍竟到访了。
她仍是明清时农妇的打扮,比在城隍庙中更和善,更平易近人,仿佛普通鬼魂一般。若是不认识她的鬼魂,怎么也猜不到,她就是当今金陵城的统治者,城隍庙的城隍大人。
“其英?”她向范其英打着招呼,走进了屋内。
范其英看到她手中托着一个木箱子,神色较之前缓和了许多。而傅善祥则看到,范其英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变得更加虚弱和衰老。范其英如今,胡须几乎都掉光了,仅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根。他的脸变得光滑,表情变得微弱。鬼魂的衰老和生物的衰老不同,这些,都是因为能量衰弱,范其英已经难以维持自己灵体外观的细节了。
“傅城隍……”
傅善祥城隍慢慢走到他面前,放下手中的木盒说道:
“其英,我跟金陵城城隍庙大部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判官杂役都商议了,大家都想帮你。我知道,你向来最稳当,突然成了这样子,应当也是意外所致,非你所愿。我们一致决定,把大家平日攒的钱和能量凑一凑,让你能好过一些,能晚一点,晚一点……”
她不知再说什么,只能在范其英面前打开了那木箱,其中是冥菊和各种浓缩能量,装得满满的。
“东西不多,我们……”
范其英伸出手,合上了那木箱,又将那木箱往傅城隍那边推了推。他说:
“谢城隍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其英,你不要倔强了,这都是大家一番好意——”
“我不需要!”范其英看着她大声说道。“第一,你我都知道,咱们城隍庙攒点钱不容易,所有人都很辛苦,我不能也不愿去占用大家的资源;第二,我的阴寿,难以延长,不是能量补充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第三,能量我有,你们放心好了。”
他把自己的那个小木箱拿了出来,打开给傅城隍看了一眼。
傅城隍看了看他的样子,心知此事难办,只得叹了口气,抱着木箱走了。
范其英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找了点绳索一类的东西,把自己的木箱绑在了自己背上,然后找出纸、笔、墨,为谢居欢留了书信一封,并附上了自己灵魂气息的法阵。
他背着那个木箱,独身一人,一步一步,瞒珊地离开了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