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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慧缨度过了平凡人的一生:上学,结婚,工作,生子,衰老,死亡。
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然后睡得特别死,然后又一下子被人给唤醒了。她被一对黑白无常给唤醒了,他们的脸并不像阳界传说那么令人恐惧,反而有些亲切。她以为这是什么闹剧,直到她转头看见了自己的尸体。
她看到了自己那衰老的尸体,她已经是一个老太太了。
唤醒她的黑白无常身后,跟着一个老妇人,穿着黑底银纹的长裙,质地硬硬的,有些像西南少数民族的衣服。她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小盒子中有一块彩色的小石头,煞是好看。她把那块石头递给了元慧缨,元慧缨接过之后,她又给了元慧缨一瓶药水,让她饮下。
元慧缨饮下那瓶药水,其中的能量在她的身体中慢慢激荡开来,她的灵魂慢慢恢复了过去的强大。那彩色石头中也有着一股力量,像一只拼命钻进自己身体的鱼儿,一感受到那药水的能量,便躁动了起来,第一世孟言裳的回忆,也慢慢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少倾,一切能量都已回归平静,那彩色的石头,变回了近三十年前的透明无色之状。
元慧缨——哦不——她现在不应叫做元慧缨,她应该叫回原先的名字——孟言裳,刚刚苍老的身体变得挺拔了起来,成为了一个清丽而成熟的少妇形象。她的脸庞,像是将第一世的孟言裳与第二世的元慧缨年轻时的脸庞捏合在了一起,连显露着阅历的气质和神情,也叠加了起来,汇集到了如今的她身上。
那黑裙老妇人,便是当年的大祭司了。她看着成长了的孟言裳,眼眶有些湿润。她皱了皱眉,但不是过去她那严肃的皱眉,而是带着些苦尽甘来的感怀的皱眉。
“言裳,欢迎回家。”她说。
孟言裳对大祭司露出了笑容,她走上前去,轻轻握了握大祭司的手。
“……慧缨……慧缨……”
回到孟氏家族的第一个晚上,孟言裳在梦中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唤,但梦中的整个世界一片白茫茫,好像被大雾笼罩,她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那声音在这空间中回荡着,而且越来越急切,孟言裳慢慢听出了那是魏恕的声音,也有些着急。她转了好几个圈子,仍是没有看到魏恕的身影,她想起了魏恕的脸,还有他的笑容。她终是没有寻到魏恕,声音还在,但那白雾渐渐散去了,她也渐渐睁开眼睛,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慢慢坐起,回顾自己过去在阳世历经的一生。她与魏恕安安稳稳地过了一辈子,两人有一个女儿,家庭很幸福。她曾经觉得自己的一生是美好的,但是,此刻,她从元慧缨这个身份中脱离了出来,成为了孟言裳,而她竟本来就是孟言裳,这在她回望自己作为人类的一生时,使她有些迷惘了。
她本来就是冥界的一员。这使她开始正视魏恕在婚前与她说过的一番话。那时是寒假,魏恕央求她去他家住,在一个深夜,魏恕被噩梦惊醒后对她说了那番话。
这记忆就仿佛一个玩笑,又像是一个楔子,浑身带着灰尘,看着她。她当时以为那是魏恕的一个噩梦,魏恕说,他早已死了,他的灵魂,是冥界一名黑无常的分魂,而他的本体受了伤,他必须要回去了……
确实,魏恕后来好像变了一点,有时会恍惚,有时会笨拙,灵性全无,但她太爱他了,她一直以为那是他车祸失忆伤到了脑部的后遗症……
孟言裳离开了床榻,有些麻木地走到窗前,又有些麻木地慢慢拉开窗帘。窗外冥界的天空是一片惨白色,从忘川河的方向,一丝紫黑色的光彩慢慢延伸了过来。这丝紫黑色,不知是从忘川河中何处逸散出的能量,浓厚不已,不知要多久才能散尽。
第二天早上,孟言裳来到了忘川河畔,见到了自己近30年前的同辈们。当年,他们还是20岁左右的少男少女时,就在一起潜忘川采集物资。孟言裳看着他们变化并不太大的面容(当然这是孟氏族人长寿的缘故),近30年前的隔世记忆慢慢在眼前浮现……
“……言裳,可以啊!让我看看你都收了些啥?”
这名叫孟言望的少年探头过来,笑着说道:“哇,你这个忘川贝的大小和成色真不错!这鲛泪也蛮饱满的……言裳姐就是厉害啊,我可潜不到你那个深度……”他这一句,引来了许多岸上的少男少女,都挤在一起看孟言裳手中的网袋,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当他们看到孟言裳确实收获颇丰时,脸上露出了或钦佩或羡慕的表情,比较着大家网袋中的收获,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有个脸圆圆的少年,名叫孟言发,在一旁点头说道:“我看见孟言裳了,她潜的那个深度,我确实过不去,咱们同辈里面,能去那里的,也没有几个……”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形从水面跃出,稳稳落到众人围起的圈外,他手脚和脖子都修长美丽,双眼细长,眉稍向上飞去,看上去气势不凡。他一落下,围成的人便自动分开了一道空隙,他提着自己收获颇丰的网袋,从空隙走过去,对着孟言裳举了举手中的网袋,又看了看她的,嘴角翘起露出银白色的牙齿,说道:
“言裳,这次应是我略胜一筹吧?下次继续努力啊。”
这少年名叫孟言城,是孟氏最优秀的后辈之一。孟言裳有些无奈,她从来没想跟他们比过,她只是觉得,作为孟氏族人,应该为家族带回最好的材料,而恰巧她擅长潜水。
“下次我也比不过你。”她小声对他说。
“嗯?那不比,其实你胜在质,我胜在量,互有千秋……”他到孟言裳的面前,显出和她亲近的样子来,并从自己的网兜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忘川贝,闪着淡蓝色的光芒。
“你看,蓝贝,虽然太小不怎么值钱,但这颜色是少见的,很漂亮。送给你了。”他把这枚网川贝递到孟言裳面前,孟言裳也不知该拿还是拒,他见她犹犹豫豫,便直接把这忘川贝放在了孟言裳的网袋里。
“言裳姐,我也找到一枚粉贝!来,给你!”另一个稍矮一点健壮一点的少年孟言智来到她面前,直接把这枚粉色的忘川贝塞到了她手里。
两人一左一右,有些敌意地对视了一眼,孟言裳觉得尴尬,挤开了两人,把自己网袋中的东西全都倒到了收集点,然后跑到河沿,对几个认识的少女说:
“咱们走吧,继续采集去。”
哪想这几名少女瞥了她一眼,远远地跑开了。有一个眉眼清丽,长得有些成熟的女孩,名叫孟言霜,不温不寒地对她说:
“言裳,你潜得深,我们都跟不上,你还是跟他们一起吧。”
她怔住了,等到她们陆续跳下河,她才发现所有女孩都带着嫉妒的目光,距离远远地躲着她……
“言裳,你回来了……”
孟言城目光复杂地向她打着招呼,他现在已是一名成熟的青年了。而他的身边,是孟言霜,两人的手牢牢地牵着。她没有与孟言裳说话,只是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孟言裳不知这是岁月逝去后的释然,还是耿耿于怀的炫耀,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怎么重要。
孟言裳离开了冥界20多年,所有曾经暗暗爱慕着孟言裳的小伙子,都已与其他女孩成了家,而那些曾经羡慕或嫉妒着孟言裳的姑娘,也早已嫁人生子。孟言裳不再是女生中被孤立的那个了,如今她们见了孟言裳,感觉熟悉而陌生,心情已与当年大不相同。
“阳世好玩儿吗?”“你有没有嫁给人类?”“你……”他们和她们仍是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
“嗯……我回来了……”孟言裳只是对所有人微微笑了笑,再没有多说。她看着面前的忘川河,双足一点,向前跃起,衣角向后直直地展开,她灵魂记忆中属于孟言裳的身手还在,她伸展双手,指尖首先触到水面,随后整个身子斜斜地钻入了水中。
忘川河的河床是V形的,像一条山谷,谁也没有潜到过中间的最深处,孟言裳的潜水能力还在,如今她更加成熟,也许在未来的某天,就能到河床中心了。她在河水中,如同一支离弦的沉重铁箭,直直地奔着那处而去,很快便把其他的孟氏族人甩在身后了。
她在河底搜寻着忘川贝、鲛泪等天材地宝,游着游着,魏恕的笑脸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让她恍惚了一会儿。
一天的采集工作完成了,孟言裳跃出了水面,轻轻巧巧地落在河岸上。她是最后一个上岸的,看见大祭司正站在岸边看着她,应是在等她。
“言裳,怎么样?”大祭司问道。
“挺好的。”
“还适应吧?”
“没什么不适应的。”她举了举手中的小篓子,里面装着两三枚忘川贝和鲛泪,它们比采自浅处的更大更亮眼。
大祭司接过她的篓子,欣慰地笑了笑,但这笑容仅是一闪而过。她招呼道:“大家一起走吧。”然后离孟言裳近了几步,在她的身旁轻声说道:
“言裳,你不在的这二十多年,冥界发生大乱子了。”
“怎么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巨大凶魂,法力无边,趁着燕京城城隍空缺,在几年前肆虐了燕京城。他自称青石,领着降服的燕京城城隍庙的牛头马面,组成了军队,前去冲击金陵城。幽都城隍秦良玉领兵去金陵援助,这凶魂则避其锋芒,在金陵城外围转圈子,把郊外的零散凶魂吞了个一干二净。”
大祭司的声音罕见地颤抖了一下,接着说道:“如今他变得更强大了。金陵城惶惶不可终日,早晚会沦陷,其他城池的城隍觉出危险,但有的在观望,有的由于谨慎不敢出兵,仅仅有开封城城隍史可法,和琅琊郡城隍公鼐,各派了一队牛头马面过去,如今大战是一触即发。而且,浔阳城不知为何,在十几年前,突然闭城,也再没有送来投胎转世的鬼魂了,谁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这……是冥界有史以来第一次战争吧?”
“对。我们孟氏族人,从来不会诉诸武力,但唇亡齿寒,最近各大城隍庙纷纷来人,我们应该与他们接洽好,做好他们的后勤工作。”她牵起了孟言裳的手,轻轻握了握说道:“如今你回来了,孟氏宗族日常的运转,你多费点心,我得忙打仗的事情了。”
孟言裳点了点头,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您尽管开口。”
接下来的几天里,孟言裳监管了物资采集和灵魂转世,每天都忙得不行。魏恕的笑脸和话语仍一直缠着她,在她看到来到此地的黑白无常时,在她看着别人投胎转世时,还有在睡梦中……她记起魏恕在那“噩梦”前,两个人的对话,她说她爱的是失忆后的魏恕;魏恕总是觉得自己为她做得不够,亏欠着她……
“魏恕”这名字就像一双鼓槌,疯狂地敲打着她的胸腔(孟氏族人也是灵魂体,但孟言裳仍记着上一世心跳的感觉)。她开始认真回忆魏恕当时的话,她记得他说了他在冥界的姓名的,但模模糊糊的,由于时间过去太久,加上人类肉身的桎梏,她已是记不准确了。
最终,她决定去一趟望乡台的鬼市,找回这个名字。
“老板,我想记起一段前世的回忆,只要一句话里的一个名字。”孟言裳找到了对鬼市上最大的药贩子,说道。
那象头人身的药贩抬了抬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孟言裳。她穿着孟氏家族的衣服,面容清丽,矫健干练。那药贩带着几分揶揄对她说:
“孟氏族人,什么好东西没有,怎么跑到我这儿来寻药……”
“孟氏,也不是什么药都有的。而且我不想惊动家里人。”
“哦……”那药贩的眼睛睁大了几分,表情中增添了几分生意人的谄媚与狡猾说:“这药我有,但是价钱……”
孟言裳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了五枚亮晶晶的忘川贝。
“额,这恐怕……”他的象眼眯了起来。
另五枚忘川贝也被孟言裳摸了出来,她把十枚忘川贝轻轻摆在药贩面前,说:“就这么多了,我只要一个名字。”
药贩笑呵呵地收起了那十枚忘川贝,从自己的药箱里找出一个脏兮兮的灰色小瓶子,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递给了孟言裳。
“尽你所能,集中注意力,去回忆那一段记忆,然后服下此药,闭上眼睛继续回忆即可。”
孟言裳接过了那瓶子,没有任何犹豫地,拔开了瓶塞,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然后闭上了眼睛。药的味道有点苦,也有点甜,但不涩。
是那个夜晚了,她在魏恕身边熟睡着,然后魏恕突然大声呼号,把她也给惊醒了……
她看见了魏恕的脸,清清楚楚地,连他鬓发上的汗珠都能看清。
“……慧缨,慧缨,你知道吗?我,我根本不是魏恕,我不是……我就要走了,我没法留下来,我就要走了,可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们……”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魏恕的脸,听着他的话。那时她是如何安抚他的,对她来说则不重要了。
“……其实,其实魏恕已经死了,他的灵魂已经死了。我是冥界金陵城的黑无常,范华字其英,我一直想体验人类的生活,我问别人要了分魂,借了魏恕的肉体……可是,可是……”
金陵城,范华,字其英……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这记忆幻境仍没有消散,她便继续看着面前那回忆中的魏恕。
“……慧缨,等我走了,这魏恕就不是我了。你说过的,你爱的是失忆后的魏恕,你爱的是我,范其英。我不敢奢望你的这份爱,但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等我走后,如果你不爱魏恕了,或者他敢欺负你,你就离开他……”
魏恕的眉眼渐渐模糊了起来,最后随着记忆幻境一起消散了。孟言裳睁开了眼睛,立在原地,久久不语。那药贩见她不说话,便问道:“喂?你得没得到记忆?你不会没集中好注意力吧?走神了可不行啊,钱我不退……”
“找到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