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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数日,北进军团覆没的消息便传到济州前线,一时弄得金军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忽齐儿一去,抽调了军中最为精锐的铁浮屠,如今济州一线总共才八万余人,其中金人四万、归降汉人四万,而济州附近的汉军则有十二万之多!且一旦沧州失陷,届时北路汉军南下,他们这八万人恐就成了瓮中之鳖!
如此形势,就连一向冷静睿智的忽赤亦是躁动起来。他窃以为北上军团皆尽精锐骑士,且还动用了军中之王铁浮屠,即便不成也应能全身而退!可事与愿违,这一战,竟溃败如斯!
不过他毕竟三军主帅,自是慌乱不得,日子该过还得过,他只能强作镇定,安抚军心。这天夜里,他即在大明城的府邸中大宴众将,欢度今宵。
大明城本不过是济州城外的一座荒废土城,可金人南征济州后,一时久攻不下,形成僵局。而忽赤素来奢靡,又怎受得了日日风餐露宿,故将这大明城修葺一番,盖了些宫殿府邸,以作指挥营地。姜襄等汉将亦在城中设有居所。
“参见大王!”
“参加大王!”
“参加大王!”
……
随着一声声恭敬请安之声响起,黑虎、黑豹、姜襄等众终是都到齐了。
想当初,昂山、帖帖尔、烈西风等人亦是济济于此,自己还在天都誓师灭汉,一时风光无限,却不想不过半年光景,形势即已糜烂至此,真是徒增笑耳!
似是看出他感伤,黑虎忽地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朗声道:“大王!末将愿再领军北上,将汉军一举击溃,以解沧州之围!如若不能,甘愿军法处置!”
黑虎素来忠勇,他这番话倒也是发自肺腑,可现如今,汉军兵锋日盛,自己再零打碎敲不过是徒增伤亡,于事无补。
念及此,忽赤挥挥手,让他且先坐下,接着道:“黑虎,你的心意本王知了,可此番招你们前来,一来是久战艰辛、以示慰问;这二来嘛,也确是想跟你们好好唠唠。不过聊的并非寻常军务,而是这天下大势。”
忽赤说得和颜悦色、语重心长,颇有仁者之风,与他平日里动则斥骂的孤傲性子相去甚远,众人皆有些受宠若惊。
忽赤又继续说道:“诸位想必也知了,如今形势颇有些吃紧,外界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我族战败在即,汉皇势将重整河山,如此谣言纷纷扰扰,不一而是,不知诸位怎么看?”
忽赤言语中颇有所指,将金、汉之争点得透彻。而在坐之中,唯有姜襄一个汉人,故赶紧起身,立表忠心:“大王,末将以为,外界谣传乃庸人之言。若汉帝真得民心、秉承天意,又怎会失掉江山。如今不过借着些阴谋诡计,暂得一时之利,势难长久。末将既已将忠心献上,必定誓死追随大王!”
此言一出,黑虎、黑豹也立时起身,齐声喝道:“愿誓死追随大王!”
忽赤把手一摆,笑道:“诸位将军言重了,咱们共享富贵,休谈生死。今日,就跟你们好好谈谈这富贵之路。”
随即,他又悠然说道:“对于外界的这些传言,本王其实也不以为然。汉人连番苦战,损失颇为巨大,况且他们气力用老,后招都暴露得一清二楚,并无可惧。而反观我大金,不仅主力并未折损,且辽东、外蒙还有精锐陆续入关,都是些精于骑射的悍勇之士,汉军势难抵挡。无需太久,形势必然逆转!暂且让它先蹦哒蹦哒,看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忽赤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如今汉军已将全副身家压上,拼死一搏,看似暂得了先机,可实际金人主力并未折损,且还留有后招,究竟鹿死谁手实未可知。
见众将面色沉滞,忽赤顿时一笑,朗声说道:“眼下,本王欲与众将军共克时艰,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番话看似言辞恳切,实则暗藏杀机!
果不其然,忽赤话音刚落,目光便有意无意地扫向场上众人,最后还是在姜襄身上停下。
姜襄毕竟汉人降将,虽然刚刚已表过忠心,但保不齐是见风使舵的虚妄之言。如今忽赤既已将形势挑明,那自然要再表一番态。
不过这对姜襄来说,不过信手拈来罢了,却见他立时起身,双手抱拳,一副肃然神色,朗声道:“大王!末将虽出身前朝旧臣,可附我大金绝非为个人私益,而是为明君明主、为天下苍生而来!想当年,汉国朝纲糜烂、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末将实不忍天下沉沦、黎民困苦,恰有明君从北方来,自然欢欣而投!现如今,汉国余孽不过逞一时之欢,末将又怎会有负初衷、明珠暗投呢!不管形势如何,末将必谁随到底,否则,有如此杯!!”
说罢,姜襄忽将桌上酒杯怒掷于地,顷刻间只听哐当一声,碎得稀烂。
这朗朗之言,配合这忧国忧民之神色,着实让人有些动容。
“好!好!好!”忽赤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方才悠悠道:“姜将军真是赤胆忠心,本王没有看错你!诸位皆是我大金肱骨之臣,待剿清余孽、一统河山之后,自是少不得要封侯拜相、重重赏赐的!”
他这一番恩威并施用得炉火纯青,众将又立时起身,纷纷一表衷肠、以谢圣恩。
忽赤微微颔首,这才接着道:“不过放眼当下,汉国余孽确在局部占优,故本王决意暂弃济州、立时北上,以解沧州之围,待外蒙、辽东精锐齐聚,再一鼓作气、荡平逆匪!”
好一番口舌如簧!
明明是怕在济州被包了饺子仓惶北撤,却说成有意为之。众人虽说是心知肚明,却不敢点破,只得诺诺称是。
见状,忽赤接着道:“不过此番北上,为防济州汉逆袭扰,非得一员猛将殿后不可!”
说到此处,忽赤未再言语,而是冷冷看向场上众人,似乎等待着答案。
众将皆知,这说是殿后,可实际是枚弃子,九死一生、凶险得很,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为之。
霎时间,众人疑虑重重、各有算计,无人肯挺身而出,仿佛刚刚的豪言壮语都不过玩笑罢了,场面颇为尴尬。
倒是黑虎忠义,正欲起身揽战,可未及他动作,忽赤却缓缓说道:“本王思来想去,倒是物色出个上佳人选。”
好家伙!原来他早就心有所属,不过虚晃一枪罢了!此言一出,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堂上顿时安静无比,恐怕连跟针掉下来都清晰可闻。
“姜将军,你乃齐鲁人士是吧?”
话音刚落,姜襄顿时心中一凛,忽赤这话已经点得甚明!他只能诺诺回道:“回大王,正是。”
忽赤笑道:“姜将军即是齐鲁人士,麾下也多齐鲁将士,想必对此处人文地理最是熟悉。加之将军骁勇善战、忠贞可靠。本王以为,将军足以当此重任,不知意下如何?”
忽赤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此时不应承下来,只怕血溅当场!念及此,姜襄心中尽管万般不愿,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末将愿誓死捍卫大军北上!”
忽赤微微颔首,似是鼓励一般,又接着道:“将军可放宽心,本王会着黑豹留下来辅佐左右,再调拨精兵良将,定保将军无忧!”
好家伙!这弦外之音已甚明了。
忽赤此举,哪里是辅佐帮衬,分明是监视控制,只怕自己稍有异心,便会死于黑豹剑下!可形势比人强,此时此刻,姜襄还得感恩涕零道:“谢主隆恩!”
大事既定,接下来便是细枝末节,不再一一细表。今日忽赤似乎情绪不错,频频举杯,一顿欢饮至深夜。
……
从忽赤府邸出来后,姜襄踉踉跄跄上了一辆黑色马车。
“走!”
随着姜襄一声轻喝,马车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在暗夜中飞驰起来,仿佛片刻都不想停留。
再看车上,不曾想,这小小车厢之中,竟还坐着好几名手持利剑的带甲武士,见他们个个身形矫健、精气饱满,一看便是个中好手。
“将军,给。”见姜襄进来,一武士立时递来一个盆盂。
哕~哕~哕~
接过盆盂,姜襄竟以手抠喉,接着翻江倒海,大吐起来。
原来,姜襄此人素来多疑,对冷酷无情的忽赤更是戒备重重,故而一早就差人在外候着,以防有变。此外,对于他府上的吃食,自是不敢食用的,待回到车上便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一番搜肠刮肚之后,姜襄酒气渐渐下去,神志亦清醒许多,随即又擦了擦嘴、漱了漱口,方才消停下来。
忽然间,却听他出声问道:“人都到了吗?”
身旁一武士心领神会,立时回道:“将军,都到齐了。”
闻言,姜襄微微点头,身子往后靠了靠,枕在柔软蒲团上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月色清冷,马车儿摇摇晃晃,不知驶向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