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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上祭台(上)

作者:花开月下圆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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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国十月,草色渐衰,空气中也微微多了丝寒意。

    此时的塞上荒漠,端的是寂静辽阔、人烟罕见。寻常这个时节,牧民们早就移居清净之地,围着火炉、喝着奶茶,哪里还会出来干活。可今日里,却偏偏有一支不大不小的商队驶来。

    驼铃铛铛,自奏成章。

    啊嚏!啊嚏!

    忽然间,只见这商队的一只诺大木箱里,竟传出几声响亮的喷嚏声,当真滑稽!

    ……

    “老不死的!这是把大爷我带哪儿去了?也忒冷了点,再不济给我加几件衣物也好呀!否则冻坏了大爷我,到时候……”声声咒骂从箱内传出,喋喋不休,当真好大的怨气。

    可话未说完,却见一白发老者忽然从马上跳下,用他那杆铜铸烟枪在箱子上随意敲了敲。力道虽看似不大,但那箱子竟瞬时抖上几抖,里面之人亦是不再言语。

    那老汉远眺天边,只见天色已晚、前路迷蒙。荒原大漠可比不得内地,夜间疾行恐有饿狼出没。念及此,他遂喝令道:“今日就到这里,扎营休息吧。”

    随即,他又瞥了瞥那口木箱,悠然道:“将他也放出来喘口气吧。”

    几名壮汉随即打开铜锁、揭开厚重箱盖,一个机巧敏捷的身影瞬时便蹿了起来。

    却见此人虽发容散乱、胡子拉碴,但隐隐能看出底子清秀,气度也还算不凡,尤其那双眼睛格外机敏。

    他哈欠一声,伸了好大个懒腰,随即左右一顾,终于寻得那老者,顿时大声嚷嚷道:“老陈头,这是到哪儿了?我这把小骨头都要被你折腾散架了!我跟你商量商量,能不能换……”

    可他言语未毕,那老汉竟是自顾自走了,却是好不给面子。

    “嘿!我说你!”

    ……

    大漠之夜,苍茫凄寒、万籁俱寂,颇有种悲凉之感,加之月朗星稀、小风席席,正适合烈酒当歌、高唱满怀。

    老陈头提着酒葫芦,坐在高高的马车顶上,对着皎洁月色,一人独饮。小风掠过,荡起一缕银发,露出满是沟壑的沧桑面容。

    岁月不饶人,二十多年了,昔日的翩翩少年竟是苍老如斯。月色温柔,轻抚在那沧桑面容上,似要为他抹平伤痛。

    “老陈头,怎的一个人躲在此处喝酒,也不知我一声?”

    忽然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静。

    只见林浊动作矫捷,几步一登,便翻上车顶,并坐在老陈头身旁。

    “快,叫我也吃上几口,暖暖身子,你这厮老是一人吃酒,好不地道!”说罢,林浊也不客气,竟是一把将酒葫芦夺过,咕噜咕噜往下灌!

    呸!呸呸呸!

    “这什么酒?”哪知一口下去,林浊只觉一阵翻江倒海,辛烈无比,直要将五脏六腑都灼烧起来。他赶忙大呛一口,斥喝道。

    “烧刀子!”说罢,老陈头却是接过酒葫芦,一口一口往下灌,未有丝毫异样。

    “也罢也罢,你本就是个怪人,不稀奇!不过今晚的你似跟往常有些不一样,我猜,应该快到了吧?”林浊故作轻松,悠然说道。

    老陈头颇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亦是悠悠说道:“你也是个怪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不害怕?”

    “怕有用么?”

    “没用。”

    “那就是了。”

    “好吧,我尽量利索点。”

    “什么时候到?”

    “明天。”

    “会怎么弄?”

    “火祭。”

    “能先杀再烧么?”

    “不能。”

    “再把那烧……烧刀子拿来一下……”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又喝了许多些酒。林浊甚至怀疑这酒葫芦是不是什么法器,为何总喝不干净。

    酒过三巡,二人皆有些微微醉意,至少林浊是真的醉了。

    “嘿!老陈头,我说你这人吧,有时候淡泊、有时候温厚、有时候深沉、有时候阴狠。你说说,你以前到底是个啥样?”借着酒劲,林浊忽然喝问道。

    话音已落,却无回声。

    只见老陈头淡淡呡了口老酒,将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又依稀看到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曾几何时,他少年英雄,铮铮铁骨、浩然正气。想不到造化弄人,这二十年来,竟活成了自己当初最厌恶的模样。或许,这也是阿离最厌恶的模样。

    他又深闷一口老酒,酒入愁肠,五脏翻腾。他非不知酒之辛烈,只是已经习惯,非烈酒不足以慰生平。

    “明日你便要死了,可还有何心愿?”老陈头依是那副沧桑腔调。

    林浊回道:“别无所求,只愿我若死了,你可找回真我,也不枉费我白死一遭。”

    老陈头怔怔地看着他。

    良久未语,唯有清风席席。

    ……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晨,商队继续开拔。林浊仍旧在箱子中,摇摇晃晃,直弄得头晕脑胀。期间他虽多次抗议,但无尺寸之功。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林浊只觉口干舌燥、眼冒金星,直快要昏倒过去。

    就在此时,那兀自禁闭的箱盖忽然猛地启开,一缕阳光洒落,世界顿时绚然。

    林浊如蒙大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不狼狈。待缓过神来,才小心翼翼扶着箱壁,慢慢站起身来。举目望去,已是黄昏时分。

    落日孤沉、天色苍茫。

    再细看去,原来,自己竟处于一座高崖之上。这高崖突兀地耸立在原野之中,周边景致,一览无余。

    而这崖边已搭好两座一模一样的雄伟祭台,约莫有三四丈之高,祭台的栏杆上,刻满了各式符文,密密麻麻,好不瘆人!

    仔细观之,可发现这两座祭台做工精巧、用料讲究,定不会是临时搭建。看来,这老陈头早有准备,心思好不深沉。

    不消想,这两座祭台定是祭礼之用,或许也将是自己的葬身之所。他虽早有准备,但当真的亲眼目睹之时,亦不免百感交集。

    是也,生死关头,又有几人能淡然处之。他惜命如金,不光是为自己,亦是为那一众割舍不得的莺莺燕燕。

    正自惆怅间,却听一阵脚步缓缓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