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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漫漫,夜光缓缓流淌在门前的石阶上,印染着庭院中雪白娇嫩的木芙蓉,柒舞原想着坐在榻上看书,看着看着心思已全然不在这上头了,手臂垫着下巴靠在几子上发呆,这几天的事已耗尽了她的心力,刘明通的出现,反反复复地提醒着她杨家上下几十口人离散丧生之仇。若是为了赵王一时倾心而软下心肠与他私定终身,那么柒舞双亲在天之灵必不能瞑目……
正在柒舞郁郁揪心之时,赵王又在做什么呢?如此良辰如此夜,他必定怀抱着玲珑娇媚的惠妃,说着许多柒舞连想都不会想到的情话罢……
不知为何,心下一阵阵酸楚涌来,自丰都县回来之后,他还不曾去过别人房里过夜,日日睡前总是要来看看柒舞,而眼下捧着他的美娇娘,就把旁的都忘了。
把柒舞也一同忘却了。
里间窗门处突然传来三下敲打声,这是柒舞与刘明通约定的暗号,此刻后院大门守候的侍卫正要换班,得了空档,柒舞犹豫着,想想父亲冤死时满面污糟,血洒砍头台的惨状,她咬了咬牙,这就出门去。
外头的夜风忽地来一阵,刚在房里憋出的一身汗立刻就收干了,柒舞拉进了外衣,快步向后院而去。幸而天色已晚,瞧着各院房里许多灯都已熄灭。经过外苑时,特意朝西院方向看了看,似乎里外皆亮着烛光,却是格外安静,不见下人走动,想必也是即将就寝了。柒舞闭了闭眼,努力不去想赵王与惠妃双双宽衣解带,笑语盈盈的模样,更是加快了脚步,走入后院,一路向府外走去。
柒舞听着自己轻悄悄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向出卖赵王和宁王的境地,心里竟有一些愧疚,怎么会愧疚?怎么能够愧疚?如果不将赵王置于死地,如何偿还得了杨家数口人的血债?如果不能报仇雪恨,柒舞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恍惚之间,已到了街口。柳大夫的医馆门已关闭,柒舞抬手敲响了木门,过不多时,柳长卿前来开门,他肩上搭着青色晨衣,手中卷着一本旧书,见了柒舞忙问:“怎么了?又伤着了?”
“不是。”柒舞佯笑着跟着他进屋来,熟悉的药柜耸立眼前,桌上一盏油灯倏忽跳跃,“一整天都觉得胸口发闷,总是晕晕乎乎的,想着避开王府众人出来走走,与许爷说了声,便来请大夫看看。”柒舞答话也是懒懒的,提不起劲儿来,柳长卿取来脉枕,略略地搭一搭,心里已有了数目,再去银针来在她虎口处扎上两针,柒舞只觉得酸胀,这一阵忍过去,拔了针,柳大夫缓缓道来:“的确是气血两亏之症,怕是这两天进得不香吧?”
“还好。”
“还是按着旧方子吃。”柳长卿到药柜前的帐台上匆匆写下几笔,跟着别过身去抓药。柒舞一壁听着他说,“王爷与我提过要把红枣给你换了,但这东西正是对你病症的,换不得。”一壁四处打量着,心想着也是绝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刘明通所说的名单的。
柒舞定了定神,只得尽力一试——“对了,最近不见宁王到赵王府来,可是他那儿出了什么事?”
“宁王事事谨慎周到,即使皇上对他突然间闭门养病多日起了疑心,凭宁王素日在朝中的表现,很快也会平息一切。倒是有一封信交代我转交给赵王,正巧姑娘来了,你如今也是赵王最上心的人了,我将信托付给你就是了,你且等一等。”柳长卿说罢,脚步轻盈地打起门帘,进了内屋去取信,柒舞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一盏茶之后,她已回到了赵王府。
柒舞将名单展开在桌上,仔细读来,四川布政使司内一干人等的名字几乎皆在上头,她冷静下来,细细一想,遂提起笔来,亲手摘录了一份,接着将原稿拿到灯烛下烧毁,以绝后患。
刘明通早在内苑的戏台处等着柒舞,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四处张望了一番,远远地见着柒舞提着一盏小灯步履稳健地朝自己走来,心想着八成是十拿九稳了!一旦拿到宁王亲笔所书的名单,不论他在信中是否落款,只消将此信交到太子手中,自可请圣上做主,校对笔迹,更要紧的是,只要是太子手握证据,紧咬住宁王和赵王不放,皇帝必将两人看作营私同党,论罪削爵,太子党人再要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一番,则大有可能使他俩死无葬身之地。
柒舞还未站定,刘明通迫不及待地问道:“东西拿到手了吗?”
柒舞小声应了一句,将口袋里的信纸掏出,递予刘明通,听他口中说着:“明日一早我就去太子府上求见!”忽然,戏台上亮起烛光,十余个火把逐个出现,照映出王府亲兵的身影,他们个个神情严肃,剑拔弩张,层层向两人包围过来,人影堆叠,晃动在刘明通惊恐的脸上,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招来了大祸!
戏台周围陷入一片死寂,令柒舞浑身颤栗,手里紧攥着信纸,手掌心中的冷汗几乎****了这薄薄的纸张。
赵王的脸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紧紧地盯着柒舞,好似没有其他人在场一般,慢慢踱步到两人面前。柒舞本以为赵王会勃然大怒或是说些什么,但是都没有,赵王只是一直凝视着自己,他眼中的薄凉、悲戚像是针扎在柒舞心上,柒舞被盯得手足无措,只能一直低着头,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辩驳。一切都已摆在眼前,她确实是背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