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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茫茫,时过大半。似乎很远的那些时光,总能在某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地点、人物与情感并存的时候突兀的被无限放大,就像眼眶里打转的泪花,它流出来之前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便能阻止几分钟后的落寞抑郁。可当一滴炙热的泪水夺出眼眶,晕染的便是整个年华。
“我悄悄的来,
正如我悄悄的走;
我挥一挥衣袖,
带走你所有的钱财!”
这几句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再别康桥”至今还留在那本六年级的课书上,它从课本里又钻进了郭钦清的脑袋里,过了十八年的今天,让她依旧忍不住去回忆起:
一个八岁的女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从被窝爬起来,弓着身子从柜台里面那个残缺了一只耳朵的兔子储钱罐里掏出一把零散的钞票,最大面值的还是一张破了角的五元钱。那个角还是用纸胶粘上去的。那女孩拿完钱打算回去睡觉的时候看到一本没来得及合上的课本,突然诗意大发,就随手记下了这几句“诗”。而那本课本的主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或许还做了个美美的梦。
时间飞逝这个成语,郭钦清用了十八年才明白它的含义。那时候站在地上偷偷拿姐姐钱的自己如今正坐在沙发上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态吐槽着自己那时候办的蠢事,而本该在被窝里睡得香甜的姐姐从家里的那张小床转移到了那充满刺鼻消毒水味道的床上。
写到这里,郭钦清突然觉得,自己的表情似乎是跟着手上的文字转换的,像刚才,她的嘴角莫名上扬,如今却又泪眼朦胧!
“钦清,再晚一点天都要黑了。你今天还没过去,你姐姐肯定等急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多在那里陪陪她。她最疼你了。”
正在千叮咛万嘱咐的这位,是郭钦清的奶奶,她已经六十三岁了,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头不晕眼不花,健康的很,尤其每次朝郭钦清丢拖鞋的时候郭钦清都忍不住感慨一句:我年十八卿八十,卿是红颜我白发!
“你又不去吗?奶奶?”郭钦清头也没抬,问道。
“不去,老了,腿脚不利索,爬不起那么高的楼。”这回郭钦清抬头看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捣鼓手里的保温餐盒,往里塞着什么,悄悄的抬手抹了下眼角。她朝郭钦清看过去,郭钦清下意识的回避了她的眼神。
“这次给你姐姐做了她爱吃的红烧牛肉,还有农家土豆,我都没有放辣,不刺激的。对了还有那个羊肉汤,你叫她多少喝点!大补的。”
看她忙里忙外的,郭钦清发愣了。她还没有告诉奶奶,现在的姐姐,已经开始吃不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奶奶,这么久了,每次去之前都对我啰啰嗦嗦的,要不然和我一起过去看看她?”
擦拭餐盒的老手一顿。故作自然的回答:“我怕我看到她,忍不住掉眼泪,我什么也没怕过,就怕你两姐妹受苦。我跑到医院里哭,不是给你姐姐添堵吗?她好了,就回来了,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寂静里,只有郭钦清无能为力的张口闭口,奶奶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进她的耳朵里。
回过神来,发觉奶奶离她也只有几步之遥,郭钦清大步向前,紧紧的抱住了这个瘦成一把骨头的老婆子。
她不知道怎么去同奶奶讲,便岔开话题。
“奶奶,你变得啰嗦了!我不去了,让我在玩一把游戏。先让姐姐等着吧”莞尔一笑,郭钦清欠揍的出声。
“你还不快点?破游戏还比你姐姐好看了啊?”伴随奶奶声音而来的还有她手里高高举起的拖鞋!
郭钦清轻轻的扑上去拉住奶奶拿起拖鞋的手臂,再次作死:“喂!喂!喂!不要生气,生气会犯了嗔戒的!奶奶你也太调皮了,我跟你说过叫你不要乱扔东西,你怎么又…你看我还没说完你又把拖鞋给拿起了!小猪佩奇拖鞋是宝物,你把它扔掉会污染环境,要是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砸到花花草草也就算了,但是你丢拖鞋的方位是朝我来的.........”
郭钦清还没说完,台词又被奶奶抢了去:“教育式拖鞋你不想要啊?你要是不想要的话你就说话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想要呢,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跟我说你不想要的。你真的不想要吗?你不是真的不想要吧?难道你真的不想要吗?”
郭钦清服了!奶奶的剧果然不是白追的。
“甘拜下风!”
“哼!婆子我怎么说也是老影迷了,要不要我在给你唱个《only you 》?”
“奶奶,你好潮——”郭钦清偷偷迈着步子往外走,边拍着马屁。
最终沉迷于周星驰电影里面无法自拔的奶奶用她满怀爱意的拖鞋送郭钦清出了门,远在巷口都能听到奶奶猖狂的笑声。
奶奶都把《only you 》唱上了,一会儿就不会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了吧?
郭钦清抬头。收敛起自己一脸的苦笑。提起餐盒,昂首挺胸的迈进了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
如果她回头,就会发现站在门口佝偻着腰的老人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斜阳里。老人的身影也被斜阳无限的拉长。
嘻嘻哈哈过了,就要接受嘻哈过后的安静,难熬的吞噬感。
医院位于县城偏僻角落,远离了热闹的街道,寂静的街道笼罩在一股看不见的阴郁里。在这里,偶尔会看到身穿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拥护着担架患者从主楼出来,送进救护车,跟随的家属哭哭啼啼,车门一关,隔绝了他们绝望的面孔。
“你好!又是转院的患者吗?”郭钦清小心翼翼的问前台的小护士。
这护士好像是新来的,有点面生,瞅着年纪不大,却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郭钦清想这种亲切感大概是她带着微笑的稚嫩脸庞让她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总是喜欢揍自己的人。真奇怪,居然会怀念那时候她揍自己的感觉。
“嗯,那个患者昨儿还好好的,谁知早上突然发起高烧,咱们这边医疗条件有限,我们给市里打电话过去,但谁知他们那边现在也患者增多,这不,救护车才来,希望他们能快点到达。”
“这样啊,他什么病?”郭钦清有点害怕,她总是拒绝转院,郭钦清怕有天她突然病情加重,自己也只能像那个家属一样无能为力。
“那个患者?哦,他是淋巴结晚期...”小护士解答完这个问题就被其他人唤走。
医院来的多了,便能轻车熟路的找到她的病房,今天医院走廊里陪护人少了些许,走起来并不那么吃力。有时候患者多了,走廊里七倒八歪的睡了好些家属,县城里的医院,病床有限,有的小病患者直接坐在走廊长椅上打点滴。
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郭钦清便看到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病房里面是入眼可见的白色。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被褥,连带着被褥里的她,都是惨白色。
郭钦清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怕吵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睡眠,结果到了床边才发觉,她根本没睡着。
她眼睛很大,上学那会儿,胡同里的婆婆婶婶都叫她葡萄,调笑着说郭钦清妈妈那时候怀大女儿吃了好多黑葡萄,才生了一个眼睛像葡萄一样的女娃,到了生郭钦清的时候,她妈就把葡萄换成了葡萄干儿!
那时候多好,郭钦清还记得郭钦黎那时候低头对自己说:“她们懂什么,你这叫丹凤眼,长开了不知道多好看呢!”
可如今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无神的望着白色吊瓶里的液体,那药滴滴的极慢,晶莹剔透的挂在那里,落下来的时候,就好像那药滴落在了心里,痛的郭钦清眼眶一酸。
郭钦清倒也明白奶奶的意思,怎么能在她面前掉出眼泪来?
还来不及说话,床上的郭钦黎先开口了:“刚好2993滴,你就来了。”
突兀的,郭钦清竟不知如何开口,一瓶点滴一共多少滴,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有人再数它的滴数。而数它的那个人,郭钦清又恰巧的明白了她的心情。
“今天怎么样?”坐在床边,把奶奶的餐盒搁在床头柜上,郭钦清伸手理了理她的长发,她本来引以为傲的秀发此时凌乱的散落在枕边,显得枯黄。
她慢慢的将目光投向郭钦清,郭钦清下意识的带上虚伪的浅笑,郭钦黎也牵强的扯了扯嘴角。
“贺鑫说,最近看起来稳定了许多。”
“就是说啊,好好治疗就会好了,到时候......”郭钦清不太自然,这个话题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