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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翁”转首目注苍炙离开,直到被混战的众人隔开视线,竟倏地一把推开少妇,同时口中压低声音急道:“快走!我来挡住……呃!”
或许是受过于激烈的情绪影响,一句话没说完,便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淋在黄白相间的砂石泥地,便如同在上面倾倒了一瓶赭红颜料!
这一幕,终于将少妇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扯断,蓄满眼眶的泪水决堤而出,在裹满汗渍尘灰显得异常狼狈的脸上,犁出一道道光洁湿痕。
“别说了……先别说了!算我求你……”
几乎是手足并用地爬到他身边,明知这不过是徒劳,少妇却扶着他的腰背,一个劲地用衣袖为其擦拭嘴唇下颌上的污渍,同时用如同泣血的声音苦苦哀告,仿佛只要能够减轻其哪怕一丁点儿的痛苦,无论让她做什么也都心甘情愿!
“走!在这里陪葬……根本毫无意义……”
可是“渔翁”却再次将她一把推开,目中的痛苦之色,简直浓到令人不忍直视。
——陪、葬?毫、无、意、义?
少妇手足僵硬地跌坐于地,听了这话心中只觉犹如刀绞,红肿的双目泪如雨下,两颗皓齿紧紧咬住淡红下唇,脑中回荡的,全是在涧洄阳楼上的那番“惊天秘闻”,心神恍惚中,便没忍住将内心最难以理解的问题道出!
“那你呢……这桩‘心愿’并非‘铁偿’,你究竟为何……要死拼到底?”
眼见他面现愕然,却并无否认之意,少妇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也被打破,不禁悲从中来无以复加,失声痛哭道:“便是刀头舔血的卖命营生,也总有个辗转余地罢……难道‘从未失手’这四个字,对你来说竟比性命还重要?”
“再不走……就真迟啦!”“渔翁”瞪大双目极力劝解,对她的诘责视若罔闻,满心苦楚所想着的,都是如何说服她速离此地。
可是少妇的目光却异常执着,婆娑泪眼目注“渔翁”毫不妥协,仿佛得不到答案便永难释怀,根本不在乎“错失良机”,转瞬之间便将后者逼得仰天闭目无奈叹气。
“我老啦……对‘他’来说……统率一部……也不再合适了……”
少妇的眼睛越睁越大,其中神色,经历了乍闻之后的浑无预料,随即逐渐变成了荒诞怪谬,呆愣了片刻方惨笑着连连摇头。
“我不信……我不信!若是派人来送死,‘地藏’……怎么可能会选你?‘索’字部几十年来,何曾有过比你更出色的头领!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骗我……你还想骗我!”
“渔翁”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庞,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沉重严峻,这原本是最令少妇感到敬畏的神色,但此刻却如同火上浇油一般,直将后者刺激得完全豁出去了。
只见她狠狠地揩了一下眼睛,抹去泥灰的肌肤,在夕阳斜照下愈见白皙光泽,然而双目中却充满了悲戚和怨愤,三十多年以来,竟第一次对他口出讥讽!
“怎么……怪我说得太多?你如今都要死了,难不成还想为他尽忠么?哈哈……”
“渔翁”闻言面上一黯,至此终知她态度坚决无可转圜,不管激战中的双方是否有人听清,但如此毫无顾忌地将这等核心隐秘当众吐出,已然是铁了心要与自己共赴末路,一时之间只觉心丧若死。
转顾不远处还在拼命抵挡攻击的八、九名箭手,耳中听着慢慢减弱的厮杀声响,过了片刻,才从唇间低声吐出了几句话来,如果不是少妇耳力过人,恐怕便要被淹没在兵刃交击或者人喊兽吼声中。
“……我这么做……既为了组织……也是为你……”
“哈!为组织……也为了我?”少妇凄然一笑,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望着他的侧脸认真想了想,才缓缓点头道:“……不错,咱们的命都是组织给的,为其而死……不管是不是像你这般愚蠢,本也应该!可为了我这种话……你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讲到这里,少妇攥紧双拳闭起了眼睛,塞满胸臆的痛苦、懊悔、埋怨、激忿等各种情绪交织混合猛烈爆发,陡然发出一声尖喊悲呼道:“我只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但你明明有得选择,却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这也算为我么?这算是哪门子为我!
“渔翁”无法置信地望着她,如此痛心疾首、状若疯癫的失常模样,在两人有限的相处时光中,是极度陌生的。
其言外的控诉无须出口,便已清楚明白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从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令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深深辜负了眼前之人。
沉埋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渔翁”忽然伸出右手,替她拭掉脸上的泪珠,这等罕见的肌肤相亲,直接让少妇惊愣在原地,仿佛立时化作了木雕石塑。
便在此时,山道间传来了密集的奔跑之声,其间隐约更有高声呼喝急令催促,这忽来的响动意味着什么,两人均十分清楚,但却没人望上一眼,只是安静地品尝着最后的“奢侈”。
“渔翁”细心地为少妇整理仪容,目中的柔情逐渐转变成歉疚,虽然胸口的胀痛愈发强烈,但还是强笑道:“当年我本不该……将你捡回……后来更不该……对你动心……否则也无须……面对今日……这一切都怪我!”
少妇只是痴痴地回望着他的眼神,听其主动揽错便要摇头分辩,可是唇瓣却被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已不重要……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这是我的选择……没成想到头来……还是连累了你……”
一番话犹如石破天惊,将少妇震慑得完全呆住,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将所有“矛盾”的地方想了个通透,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耿耿于怀的真相竟是这般!
——原来你是借这件任务,来与“地藏”达成默契,用自己的事败身死,来换取某个无知傻瓜保命撤退……
——这便是你苦心孤诣所谋求的么?你究竟凭什么以为……没了你她便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好活着?
少妇麻木地睁着双眼,任凭泪水滑落脸颊,心中空落落的毫不着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摔成了粉碎。
尽管早已料到说出实情,或许会对她造成无法预料的伤害,但真的面对这种时刻,“渔翁”却还是有点难以承受,然而比起让她死不瞑目,自己宁肯被她怨恨。
“双娘……我是一名弃婴……没有组织……早已饿死荒野……此生所愿……无非舍命以报……但再锋利的刀……也会怕水……一旦生锈即成废铁……身为杀手……有些忌讳……是绝不可犯的……否则必将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