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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沈筠正和灵犀在廊下对弈。
说到这灵犀的棋艺,和沈筠还真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同样都是“臭棋篓子”,连沈筠自己都时常感叹“妾与郡君,还真是棋逢对手,也是不容易。”
不过只要是棋逢对手就能得到其中乐趣,话说这日,两人正杀得难解难分,乐此不疲间,忽有内侍来通传说,东宫要在上巳节前办家宴,一为庆祝赵良娣有孕,二为清河君践行。
二人听毕,顿时失了兴致。
灵犀将手中的子往棋盘上一扔,闷声道:“上巳节一过,我就要回封地去了。”
沈筠虽也舍不得她走,但见她这般沮丧,便故作疑惑道:“回封地不好吗?不用在这宫里整日束手束脚的。”
灵犀气结道:“你这人就是没心肝,我还不是因为舍不得你。”
沈筠笑道:“不打紧不打紧,回去待不了几个月,寻个由头请个旨又能回京了。你就趁这几个月,在封地多多地搜罗些好吃的好玩儿的,下次来的时候都带上与我同享,也不枉我先前往你五脏庙里填进了那么些银钱。”
灵犀被她气得笑了:“瞧你那抠抠索索的样子,我兄长一箱子一箱子的往你屋里搬,还没补足你那‘攒了许多年的胭脂钱’?”言毕又叹道,“真是不公平,萧承熙也早就封君了呀,还是王君,凭什么他就不用去封地。还能在京都建府。”
沈筠哂笑道:“谁让他有个做皇后的母亲呢,这枕头风一吹,陛下的心就软了呗。”
况且始终要留个嫡子在身边制衡警示东宫啊,这帝王心术古往今来皆是一样,可叹东宫之尊,看似荣耀无匹,到头来能得善终的又有几人,偏偏还是有人觊觎着,不择手段地想取而代之。
沈筠想到此处,忽然有些不安,原本以为这晋阳君费尽心机将她送到东宫身边,就算不指望她对东宫做点什么,起码也是想从她口中套点什么消息吧,可自己已经来了这么久了,他却连句探问也没有,难道他的目的真的只是像灵犀说的,让她跟赵悦不死不休,搅乱东宫的后院那么简单?就算是,她们只是拌了几句嘴就偃旗息鼓了,他怎么就没有别的动作了呢。
不,他有,上次对东宫的暗杀多半就是他一手策划的,萧琮身边都是可信之人,所以他的行踪不可能是他们透露,那么唯一应该受到怀疑的就是自己,那萧琮会不会...会不会以为...是她?
如果他真的信自己倒也罢了,但如果他原本不信,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怀疑之色呢?
正在她想得出神之际,却听灵犀连叫了两声“卿卿,卿卿”,见她回神,才道:“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不答应。”
沈筠支吾道:“没...没什么...”
灵犀见她神情恍惚,以为是刚才提到箫玚,又让她忆起往事,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一提到萧承熙你就这个样子,你们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便是兄长对你那样好,也还对他念念不忘吗?”
沈筠闻言,且笑且叹:“你真想听?”
见灵犀点头,她便娓娓道来:
“你也知道,我是后蜀灭国时,就被送进了教坊司。”
灵犀闻言,又点了点头。
“之后没两年,大昭军队就攻入京都,还一举将伪朝余孽全都赶到了北境。自此之后,天下一统,万众归心。”
“对,这还多亏了赵家父子的临阵倒戈。”
“嗯,你也知道,哪怕天下再乱,勾栏瓦舍,也不会乱,照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所以,王朝更迭,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并没有什么不同。”沈筠自嘲一笑,接着道:“大约是四年多以前吧,我们都照常在坊中练舞,教习嫫嫫忽然跑来对大家说,今日坊中要来一位大贵人,要我们都拿出看家的本领,还以子夫、飞燕的故事作为激励...”
“子夫?飞燕?这萧承熙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如你所料,来的正是萧承熙,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选中我,不论琴技舞姿还是身段相貌,坊中比我惊艳的,也不是没有。”
灵犀闻言点点头,的确,沈筠的相貌,不是那种风情千种,妖娆万分的类型,而是像她兄长所说,越看越好看的“老婆脸”。
彼时她还追问过萧琮,何谓“老婆”,他答道:“始于月老,终于孟婆。”
她一面想着,一面听沈筠继续说道:“直到我在你兄长的寝殿,见到许嫚那幅画像,才知道他的筹谋。”
灵犀闻言,见她神色有些恍然,心中忽然有些不忍,一时却也不知说点什么好。
只听沈筠长叹一声道:“我在他府中三年有余,他对我也是极尽宠爱,呵护有加,我也曾以为,自己得遇良人,终身可托,谁知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
灵犀虽涉世不深,但终究是个女子,况且自幼失了怙恃,因此分外能够体会她看似平静的言语中,到底含有几多凄怆,所以此刻沈筠即便只说了寥寥数语,还是字字直击她肺腑,让她感同身受,终不能言。
二人沉默一回,灵犀自己也觉得无趣,就与她道了别,说是回梅园去了。
沈筠送走灵犀,忽生百无聊赖之感,行至橱前,见到萧琮之前遣人送来的葡萄美酒,将那瓶子摩挲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取下自斟自饮,接着想着她的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落英在唤她,“奉仪,奉仪,殿下来了。”
彼时她已有些醉意,因此喃喃道:“殿下?哪位殿下?”
落英撇见她身边空了一半的酒瓶,叹息一声道:“奉仪今日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喝那么些酒,自然是太子殿下,不然还能有谁。”
二人说话间,萧琮已经进来了,沈筠强自定了定神,迎上去行礼,萧琮扶住她时,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于是对落英挥了挥手,待她退下便搂住沈筠道,“方才灵犀跑来跟我说,你心情不好,让我过来看看。怎么了,是太想我了吗?”
沈筠闻言,定定地望着他道:“不想。”
萧琮满目柔情,轻笑着点点头:“嗯,果然是很想我。”
沈筠哂道:“殿下莫不是赵良娣的温言软语听得太多,耳朵也背了。”
萧琮却笑道:“不是说女人都口是心非吗?你说不想,定然就是很想啊。”
沈筠气结,推拒着他道:“不要脸。”
“我要你就够了,要脸做什么。”萧琮说着,就要来吻她,沈筠却伸手掩住了他的口,道:“大白天的,你做什么。”
萧琮顺势抓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道:“大白天的当然不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也得晚上做。”
沈筠闻言,先是羞赫,继而想起什么似的,讥讽一笑道:“晚上?只怕连晚膳的时辰也等不到。”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高启年道:“禀殿下,赵良娣让人来请殿下,说是她那边已备好了晚膳。”
沈筠闻言,有些烦躁地挣脱他的手,自己走到熏笼旁坐下,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说话,脸上却写满了“我说什么来着。”
萧琮不禁扶额轻叹,却还是走过来挨着她坐下,过了一刻,才平心静气地对门外的高启年道:“高公公,你亲自去回赵良娣的话,就说本宫今日有要事在身,就不去她那儿了。“说完,想了想又道:“再去找两个医官守在她寝殿外面。”
沈筠见高启年领命而去,才对萧琮道:“好一个薄幸锦衣郎,人家为你怀着孩子呢,这几句就吧别人打发了,也不知你的要事,到底是什么。”
萧琮苦笑着又将她搂进怀里,道:“薄幸便薄幸吧,反正始终要得罪一个,我也只能得罪她了。”
沈筠虽知这话十分没道理,心中却暗自欢喜,可碍于面子,还是不得不拿话来堵他道,“这话好没道理,怎么就得罪不得我了。”
萧琮想了想,故作委屈道:“得罪了你,没饭吃。”
沈筠心想,还真会装模作样,冷笑一声道:“抱歉得很,今日不知殿下要来,妾什么也没准备。”
萧琮却不以为意,腆着脸道:“巧了,正好我今日有准备,你等着,我去煮碗甜酒酿,咱们一起吃。”说着就起身要往厨房走,
沈筠微微一愣,拉着他哂笑道:“殿下知道厨房的门在哪儿吗?还煮甜酒酿。罢了罢了,殿下今日还是凑合吃些例菜吧。”一边说,一边就要起身去叫落英她们摆饭,却被萧琮一把按住,道:“我若真煮了来,你可不许再吃醋了。”言毕,也不管沈筠如何反应,自顾自往厨房去了。
沈筠原本是有些醋意的,但听他这样一说,反倒有些不安。
然而不多时,就见萧琮端着个托盘进来了,沈筠见了忙起身来接,又问:“殿下怎么亲自端着,下人们呢?”
萧琮按住她的手道:“我让他们都去院子里待着了,就我们两个人,自在些。”
萧琮一边说,一边将托盘放到桌上,又从里面端出一碗递到她面前,道:“快尝尝。”
沈筠看了看,又舀了一勺,尝了一口。抬眼就见萧琮眼巴巴地把她望着,满怀期待地问:“如何?”便故作挑剔地说:“卖相一般,吃着还行。殿下怎么会这个?”
萧琮却不以为意,还端起另一碗,吃了一口道:“以前母亲生病时,我给她做过。”
沈筠闻言,心中一动,口中却只道了声“哦”,便不再说话了。
二人默默吃着酒酿,沈筠忽然放下勺子,踟蹰着对萧琮道:“殿下为何对我这样好?是想对我好,还是...必须对我好?”
萧琮闻言,也放下勺子道:“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什么叫必须对你好?”
沈筠心道,既然还是忍不住问了,那干脆就直说了吧。
“殿下上次遇刺,就没有怀疑过我吗?毕竟我是晋阳君送到你身边的人,而且那天,只有我有可能透露你的行踪。”
萧琮闻言,愣了一愣,继而笑道:“你倒是个耿直人,这个也敢问。”
沈筠却不管他,继续道:“还是,你根本觉得就是我,为了不打草惊蛇,才假意...假意...”
萧琮面色沉了下来:“所以你觉得,都是假意?”言语之间,怒气隐现。
沈筠闻言,也不管他神色如何,垂下眼眸沉默半晌,才红着眼圈,艰难道:“我不知道,萧承熙把我从那个地狱里捞出来,精心呵护了三年......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明白,那些都是假意,我不过...是个棋子...是把匕首...现在,我真的不知道...”她说到此处,已哽咽不能言,忍了许久,终于还是留下两行清泪。
萧琮听罢,叹息一声,起身绕过桌子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拥在怀中道:“卿卿,你听清楚。我起初对你好,只因你相貌与故人相似;后来对你好,是爱慕你的品性才华;现在对你好,却连自己也不知是为何了......我承认,自己算计着天下人心,却唯独没想过你说的那些。我信你,就如我爱你一般,没有来由,毋需质疑。”
说完,他用修长的手指拭去沈筠脸上的泪水,轻声问:“卿卿,你信我吗?”
沈筠哽咽着,不住点头。
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萧琮道,“今天这些话,你在心里存了多久了?”
沈筠却摇摇头:“那日过后,我心里只是有个疑影,却没敢往深处想。今日听灵犀说起晋阳君,这才想通其中的关节。”
“幸而我今日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把这莫须有的罪名背多久...”萧琮委委屈屈说着,又伸手来捏她的脸,“不过你愿意直接问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总算是有一点进益。”
沈筠挣脱出来,红着脸小声道:“是殿下说,要恩爱两不疑的呀。”
萧琮闻言,凝视她良久,将唇覆到她唇上,喃喃道:“你记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