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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沈筠被晋为太子良娣,竹舍便热闹了好一阵子,不仅常有些宫人前来请安道贺,甚至连后宫一些低阶嫔妃也会来拜访,但由于她秉持以礼相待,绝不多话的原则,这些人见达不到预想的目的,渐渐也就不来了。
灵犀见竹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才又终日来找沈筠厮混,这日二人又在下棋,沈筠道:“这上巳节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回封地去。”
灵犀道:“许是我这次是年前才回京的,舅父嫌日子短,想多留我几天解闷吧,反正总说让我过阵子再走。”
沈筠笑道:“我看未必,只怕是要让你留在京中相亲吧。”
灵犀听了把嘴一撇道:“我才不要相亲,一个人多好,自由自在的,干嘛急着找个人来管着我。再说,若嫁个人,婚后能像你和兄长一样情投意合倒也罢了,不然真是不上算。”
沈筠点点头:“那倒也是,不过你终究还是要嫁人的,早晚的事。”
一句话,说得平日没心没肺的灵犀也变得惆怅起来,将棋子一扔,站起来走到窗边,垂头丧气的发着愣。
沈筠见状,略一思忖,道:“上次咱们说的那个卖油郎娶了花魁的故事,后来你猜怎么样了?”
灵犀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正想问,却听门外萧琮道:“又在杜撰什么故事?”
话音刚落,人便进来了,灵犀一边行礼一边道:“兄长怎么知道别人的故事都是杜撰的?”
萧琮见沈筠也要起身行礼,忙过来扶住她,又对灵犀道:“又是卖油郎又是花魁的,必然是杜撰的。”
灵犀道:“兄长这是什么歪理,卖油郎就不能娶花魁了?”
萧琮揽着沈筠并肩坐下,好整以暇地对灵犀道,“那你倒是说说,这卖油郎是如何娶到花魁的?”
灵犀便走到书案后坐下,清了清嗓子,拿起镇尺往桌上一拍,道:“话说...”见二人忍不住相视一笑,忙道:“你们两个,严肃点,我这儿说书呢,还有,搂搂抱抱的干嘛,成何体统。”
萧琮道:“你到底说不说。”
灵犀白了他一眼,又一拍镇尺,道:“话说永和年间...”
萧琮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刚开始还只觉得好笑,但很快便被灵犀讲述的内容所吸引,没想到,一个坊间流传甚广的通俗情爱故事,竟被她讲得一波两转三折,颇有几分荡气回肠的意思,直到她讲到那卖油郎张生被老鸨骗光了自己的积攒的赶考钱和花魁杜月儿的积蓄,却依然没能为杜月儿赎到身时,忽然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便又将镇尺一拍,不再说话了。
萧琮回过神,笑道:“你还学会吊人胃口了,卖什么关子,快接着讲。”
灵犀却一摊手,无奈地摇摇头道“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了,你得问她。”说着伸手指了指沈筠。
沈筠见他兄妹俩都巴巴地把自己望着,只好笑着说道:“这张生心中虽郁闷,但还是不得不每日到教坊门口卖些头油维持生计,并且对那向妈妈所说,杜月儿为一巨贾钱财所迷,背弃自己之言甚为怀疑,因此希望能再见杜月儿一面,互诉衷肠...”
此时却听高启年在门外道:“禀殿下,该用晚膳了。”
萧琮正倒了杯茶端在手中,闻言道了声“知道了,摆上吧。”便将茶递给沈筠道:“先吃饭吧,剩下的一会儿再说,”
灵犀知道沈筠须得按时吃饭,也未反对,只是撇着嘴道:“我说了那么久,嗓子都快哑了,也没捞到一口水喝,人家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巴巴地把茶给倒好了递到手里。啧啧,这差别。”
萧琮闻言,将茶壶提到她面前道:“喝吧,都是你的。”
灵犀只得嘟着嘴,自己取了个杯子,倒出一杯端起就望嘴里倒,却听萧琮道:“小心烫。”话音未落,灵犀已被烫得直吐舌头。
沈筠此时已将自己手中温度适宜的茶水饮尽了,见她的样子,不禁笑道:“行了行了,你也别喝茶了,我今日让她们用去岁晒的白果炖了些鸡汤,定然鲜美,你待会儿多喝些吧。”
此时饭已摆好了,灵犀跑到一个汤罐子前,抚掌笑道:“大老远就闻到香了,想不到这东西刚从树上弄下来的时候那么臭,现在竟能变得这样鲜香。”说着就赶紧让芷萝给她盛了一碗。
此时沈筠早已给萧琮盛好了一碗,笑盈盈道:“它不生得臭一些,早被鸟儿吃光了,哪里还有我们吃的。”言毕,又给萧琮盘子里夹了一块排骨,道:“这是两个厨娘按妾教的法子做的糖醋排骨,殿下尝尝可还行。”
萧琮道:“行了你别忙了,先坐下吃吧,菜让她们布就行了。”
沈筠一笑,这才把手中的长箸递给落英,自己坐到萧琮对面。
灵犀见萧琮动了筷子,赶忙让芷萝也给自己夹了一块排骨。刚放到嘴里,就听萧琮道“还行”,灵犀在口中细细品了,却道“哪里还行了,明明就差很多,肉老了些,味道稍酸了点...”却见萧琮白了她一眼,这才想到其中关节,连忙住了口。
沈筠叹道:“所以同样一道菜,即便是按着同样的方法步骤,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也是天差地别。”
萧琮道:“你别听她胡说,这样已经比膳房做的好很多了,我很喜欢。”
沈筠知他心意,因此只是笑笑,也不多言。
三人安安静静吃完饭,灵犀以往都是识趣地早早告辞,今日却因惦记着那个故事舍不得走。
萧琮也道:“罢了,你不给她讲,她今晚怕是觉也睡不着了。”
于是三人又围坐在一处,听沈筠讲到:“话说那张生又在教坊门口卖了许多日子的头油,却再也没见过杜月儿...”
灵犀急道:“难不成真是杜月儿贪财,背弃了张生,跟了那巨贾?”
沈筠摇摇头道:“当然不是,其实都是老鸨贪财,同时收了张生和那巨贾的赎银,又对杜月儿道张生未按约定前来,骗了她的银子赶考去了。那杜月儿听了,意冷心灰,便跟着那巨贾走了。”
灵犀听得直跳脚,着急道:“那杜月儿怎么那样傻,别人说几句就信了吗?也不亲自问问张生。”
沈筠叹道:“她毕竟是欢场中的女子,听过多少男人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历经了几场镜花水月,这样的情况,大概是不想自讨没趣。”
她自顾自说着,却没注意到,萧琮此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灵犀喟然叹道:“她就没有不甘心吗?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多可惜。”
沈筠笑道:“若真的就这样错过了,那我还巴巴地讲什么。”
灵犀一听,转忧为喜,忙央着她快往下讲。
沈筠略一思索,便道:“却说张生求证了一阵子,发现杜月儿真的已经跟着那巨贾走了,十分伤心,自己积攒多年准备赶考用的银子,老鸨也说是杜月儿卷走了,不肯退他,更是又痛又怒,竟生了好大一场病。”
说完正觉得有些口渴,见萧琮又递给她一杯茶,便接过来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又道:“幸而他的恩师怜他孤苦,又欣赏他的才华,将他接到家中亲自照料,待他渐渐好了,又与了他一些银子做盘缠,鼓励他上京赶考。那张生如今没了念想,便听从恩师之言,到最后竟真的中了进士,一直在朝为官。”
言毕,就将手中的茶饮尽。
灵犀急道:“后来呢?”
“后来啊,许多官宦人家见张生是个少年英才,便都想把女儿嫁与他,谁知媒人都快踏破了他家门槛,他还是一个未娶。”
“他一定还念着杜月儿。”灵犀唏嘘道。
沈筠点点头,亦叹道:“此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后来呢?他与杜月儿必然要再见吧。”
“嗯,后来他因为人耿介,得罪了朝中权贵,又没有岳家撑腰,便被外放了。赴任时途经浔阳江头,就见对面船上有一妇人,正坐在船头弹琵琶。仔细一看...”
灵犀眼睛一亮:“是杜月儿。”
沈筠点头笑道,“的确是杜月儿。此时杜月儿也看见了他,却没有作声,只泪水涟涟地将他望着,张生踌躇了一阵,还是吩咐将船移了过去。杜月儿见状,却自回船舱去了。”
沈筠说到此处,又清了清嗓子道:“张生自然不甘心,再三相邀,那杜月儿才抱着琵琶过来相见。只听张生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我与你,何以生分至此。’却听杜月儿道:‘大人言重了,妾如今已是半老徐娘,姿容不复当初,何必徒惹大人厌恶,倒不如让大人只记住我当年的模样。’张生闻言不禁悲从中来,一时无言相对,只听那杜月儿转轴拨弦,未成曲调先有情,一曲《春江》,惹起张生心头多少前事,他不禁掩面而泣,哽咽道:‘月儿可知,纵你当年弃我而去,我心中也从未怨恨过你。’杜月儿一听,冷笑道:‘大人好没道理,明明是大人当年卷了我赎身的银子进京赶考,我知你是为了前程,也不怪你,为何你如今却还要倒打一耙...’她正说着,就见张生一脸惊异地望着她,心中便豁然开朗,二人这才明白,当年都被那老鸨骗了,当即抱头痛哭,互诉衷肠。谁知此时那巨贾却买茶归来,杜月儿只得与张生依依而别...”
沈筠说着,见萧琮又递过来一杯茶,便接过来饮尽。
灵犀瞪大眼睛道:“这就完啦?”
沈筠见她的一脸的不可置信,想了想,笑道:“怎么会,那张生当然不甘心,便日日追着那商贾的船,又假意邀他夫妇宴饮,直到有一天,那商贾说次日就要靠岸归家了,这才得了杜月儿的暗号,挂印辞官,与她私奔了。”
灵犀等了半天,不见下文,眨眨眼道:“完了?”
沈筠点点头道:“嗯,这次真完了。”
灵犀却还不甘心,道:“后来他们见面时,那商贾定然都在旁边看着,杜月儿是怎么给的张生暗号,这后面该不会是你自己瞎编的吧。”
沈筠低着头沉吟片刻道,“你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灵犀乖乖去架子上取来了琵琶,递到沈筠手中,见她两三下试好了弦,就絮絮弹了一曲《浔阳夜》,弹完后问灵犀:“听出来了吗?”
灵犀茫然道:“听出来什么?”
此时萧琮道:“错了几个音。”说着拉过灵犀的手,在她掌中画了几下。见灵犀还是一脸茫然,叹了口气,走到书案前拿出一张纸笺,将那几个错的音写了下来,又将错的位置标注在后面。将那纸笺扔给灵犀道:“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吧。”
见灵犀接过纸笺,挠着头走了,沈筠这才将琵琶挂好,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可真不好哄。”
萧琮哂笑一声道:“都要谈婚论嫁了,还孩子呢。”
沈筠一听忙问:“陛下留她在京都,果然是为了婚事吗?”
萧琮点点头,沈筠见了叹道:“她倒是不想嫁。”言毕,又把灵犀先前的一番言论说与萧琮听了。
萧琮笑道:“所以你杜撰了那么一大段,连乐天老爷子都被你编排进去了,就为了让她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有情人终能成眷属?”
沈筠抿嘴一笑,也不答话,看时辰不早了,便叫人进来伺候洗漱了。待到就寝时,摒退了左右,萧琮坐在榻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问道:“从前可有人想要为你赎身?”
沈筠一愣,随即笑道:“那还不多了去了。”
萧琮闻言,加重了语气道:“那其中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张生李生这样的人?”
沈筠忍着笑,故作思索状,“让我想想啊。”
萧琮这才知道她在故意逗他,便拿手来挠她的腰窝,道“你还要想。”
沈筠被他挠得满榻乱滚:“我的殿下呀,若真有这样的人,我早私奔去了,还有您什么事儿呀。”
萧琮听她这般说,更不想饶她,又与她疯玩了一阵,见她实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住手,待她喘匀了气又问道:“那萧承熙呢,你怎么就肯跟他走了。”问完立刻就后悔了,自己今日怎么尽问这样的蠢问题,以箫玚的权势,她还能如何。
但他还是很想听她亲口说。
沈筠见萧琮定定地望着她,歪着头想了片刻,才道:“许是因为他跟你一样,都很好看吧。”
萧琮闻言一愣,旋即故意拖长声音道:“看来你还没被教训够呀。”
沈筠一见他伸出的手指,立刻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殿下饶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