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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坊间便又开始流传一段关于今上的香艳话本,无非是从永乐公主进献美人之后讲起。
这日说书先生又道:“话说这永乐公主为今上献上美人之后啊,你道如何,这今上便视她如珠如宝,真可谓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这美人也就一路升迁,不到一年时间,便从普通娘子升作了辰妃,赐居关雎宫...”
此时坊中众人嘘声一片,有人讥讽道:“?,您这说的都是早两年的老黄历了,说点新鲜的吧。”
那说书先生见听众们不满意,忙换了别的故事来讲,思君便见娘亲轻叹着付了钱,带他出了茶肆,往爹爹的医馆中来。
起初他也好奇,娘亲为何总喜欢听关于今上的话本传说,陆叔叔却说,大概那便是娘亲的“心上人”,他虽不知何为“心上人”,却总记得娘亲的嘱咐,自己的父亲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没办法来看他,生辰时也不能,生病时也不能。等娘亲身体好一些,就会带他去寻他,但在此之前,当着外人的面,便要叫陆叔叔作爹爹,若别人问起自己的名字,也要说名叫陆策,字思君。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医馆便很快到了,见到陆叔叔尚在给人把脉看诊,便跑过去抱住他,亲昵地叫了声“爹爹”。
陆伯言睁开半闭着的的眼,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又专心看起诊来。沈筠见状,便将思君哄到一边来,低声道:“彘儿忘了吗?爹爹看诊时不能打扰。”
到了夜间,陆伯言将思君哄睡过后,便抱到沈筠房中,道:“终于睡着了,越大越难哄。”
沈筠叹道:“真是辛苦陆兄了,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我这个废人,什么也做不了。”
陆伯言闻言微微一笑:“别这么说,这些年若不是有你费心操持,我怕是也只能当个赤脚郎中,流落街头了,哪里还能在姑苏城内开医馆?况且有个孩子在身边,多了不少乐趣。要是惜微当年也能留下一子半女...”他说到此处轻叹一声,沉默片刻,又道:“你想好了吗?真要回京都?”
沈筠点点头:“嗯,总要回去看看...他...况且,彘儿...”
陆伯言道:“你就让他跟着我,不好吗?”
沈筠却摇摇头:“万一,陆兄以后再娶妻生子...抱歉,我不是不信任你,但请你体谅一个母亲的心吧。”
陆伯言叹道:“那你是打算让他认祖归宗?”
沈筠还是摇头:“不一定吧,看看情况再说,但起码,要托付给可靠之人。”
陆伯言自嘲道:“好吧,那还是我不够可靠。”说着便站起身,“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我已经让钱婆婆帮忙把这里的房舍转赁出去了,医馆也已转手,过几日就能动身,这些天你一定好好休养,否则路上舟车劳顿,怕吃不消。”
沈筠道:“走水路,慢是慢一些,但应该不妨事,只是难为陆兄了。”
陆伯言笑道:“不难为,我无所谓,到哪儿都一样。行了,你早些睡吧。”说着,就转身回自己睡房去了。
沈筠目送他出去,又替安睡身旁的思君拢了拢被子,兀自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
沈筠他们走了二十多天,总算平安抵达京都,从城郊的码头上了岸,陆伯言忽然有些踟蹰,沈筠便问他:“怎么了?”
伯言望着不远处的一片坡地道:“我...想去惜微坟上看看。”
沈筠点点头:“我们陪你去吧。”
他们跟着伯言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孤坟前,却见荒草丛生,把坟前的墓碑都给掩住了,伯言见了,眼中露出一丝疼痛,将行李递给沈筠,自己上前默默清理。他先将墓碑周围的丛生的芦苇扯净,又转身去拔坟头的野草,沈筠便也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墓碑。思君则指着上面的字念到:“爱妻李氏惜微之墓”。
沈筠忽然有些伤感,是不是在京郊的某处,还有一座这样的孤坟,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同样荒草丛生。
想到此处,她却又自嘲一笑。
自己算他哪门子妻呢,如今至多不过有个衣冠冢吧?只是不知在哪里,否则倒真想去看看,冢前是否也立有石碑,碑上是否亦篆有铭文,若有,又是哪几个字呢?
却说这日清晨艾尼瓦尔从宫中回来,便见公主府门口站着个女子,身着布衣,头戴斗笠,虽看不见面容,却莫名有些熟悉之感,
此时她似乎与门口的守卫起了争执,他便快走几步过来,只听守卫道:“公主也是你这样的人想见就见的,你以为随便拿个什么破坠子,我就得去给你通传了?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说着,就想将那女子手中的一块碧绿坠子夺过来扔掉,一抬眼却看见艾尼瓦尔回来了,忙躬身施礼道:“恭迎驸马回府”,那女子听了,转身对他道:“艾尼尔。”
艾尼瓦尔一愣,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定睛将那守卫手中的碧绿坠子看了看,结巴道:“你...你是...”
那女子却暗暗对他摆了摆手,道:“我想见见灵犀。”
艾尼瓦尔忙点点头,躬身施礼道:“卿...长姐请。”
那女子伸手拿回自己的坠子,便随艾尼瓦尔进去了。那守卫过了半天还愣愣地想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驸马从哪里又冒出个亲长姐来,还敢直呼公主和驸马的名讳。
这边屋中,灵犀正发着脾气:“又跑到宫中喝了一夜酒,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芷萝从旁劝道:“瞧公主说的,这也不是驸马自己愿意的啊,是陛下非拉着他去的,您说他能不去吗。”
灵犀正要再说什么,就见艾尼瓦尔兴匆匆地边喊着“灵犀,灵犀”边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
灵犀见了先是一愣,随即抄起桌上的茶盅就砸了过来,哭喊道:“好啊你,打着陪陛下喝酒的幌子去找女人,还敢给我领进家门,反了你了。”说着,就跑过来与艾尼瓦尔抓扯起来,艾尼瓦尔一边哀嚎一边道:“哎呦灵犀你听我说,你先看看她是谁。哎呦...”
“凭她是谁,就是陛下御赐的人你也得给我退回去。”
“哎呦,不是的灵犀,哎呦,你冷静一点。”
沈筠看不过,忍不住道:“宋灵犀,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该有些长进,怎么还是这般不讲道理。”
灵犀一听她的声音便愣住了,忘了哭也忘了喊,只定定地看着她,喃喃道:“你是...你是...”
沈筠示意他们摒退了左右,才揭开斗笠上的白纱,含泪道:“灵犀,是我呀。”
灵犀这才奔过来,抱着她嚎啕大哭。
沈筠被她触动了心肠,也陪着她哭了一阵,最后还是艾尼瓦尔看不过了,抚着灵犀的背道:“好了好了,再哭下去要把身子哭坏了。”
二人这才渐渐止住泪。灵犀将她拉到熏笼旁并肩坐了,才问道:“这么些年,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回来。”
沈筠道:“当年我落入护城河中,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被水流冲到下游的广漓江,还机缘巧合地被一艘商船给救起来,但当时已人事不省,等能知道点事时,早已随船漂流到千里之外的姑苏了,我在姑苏下了船,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不是不想回来,可这千里之遥,我实在...有心无力...”
灵犀道:“怪不得闻将军寻访了你那么久,却连尸骨也找不到,那你怎么不找人带个信什么的,我们可以去接你呀。”
沈筠苦笑道:“我倒是想找人带信,可信也要能到你们手里呀。”
灵犀道:“那倒是,这种事...谁信啊。”想了想又道:“罢了,只要回来了就好。你收拾收拾,这就跟我进宫见兄长吧。唉,他见到你,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沈筠垂眸,过了许久才幽幽道:“现在...我与他...还是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灵犀气结:“你这又是矫的什么情。”
“陛下的关雎宫中,不是已经有了辰妃吗?”
灵犀与艾尼瓦尔对视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哪一个是辰妃吗?”
沈筠倒是心平气和的道:“我知道,你为陛下进献美人,也是为他好,希望他能早点忘记伤痛,有个人相伴终老。”
灵犀摇头苦笑道:“你还真是...通情达理。罢,罢,我这就带你进宫,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到底哪一个是辰妃。”
说着拉起沈筠就要往外走,沈筠却立住不动,灵犀诧异道:“怎么?你真不想见他?你误会了,他...”
沈筠却摇了摇头:“不,我就是因为想再见见他,才回来的。”
“那走啊。”
“不,灵犀,我远远看看他就好。”
“这是为何?你不要误会,他并没有忘了你。你去见了他就知道了。”
沈筠却还是摇头:“当年,他伤心吗?”
“什么叫‘当年他伤心吗?’他到现在也还伤心着呢。”
“那就更不能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你...”
“灵犀,我时日无多了,若在他面前再死一次,那他...所以宁愿相信,他又找到了自己的那颗星辰。”
灵犀闻言,愣了许久才道:“什么叫...时日无多?”
沈筠正欲回答,却突然忍不住咳了起来,她忙拿手绢掩住口,待她咳过一阵,灵犀和艾尼瓦尔才见,手绢上星星点点,全是血迹。
见二人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沈筠惨然笑道:“这就叫,时日无多。”
三人沉默许久,灵犀道:“那现在,怎么办?”
沈筠道:“你进宫时带着我,让我远远望他一眼便好。”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灵犀道:“罢了,知道你固执,不劝你了,自己看着办吧。”言毕,想了想又道:“你想不想到竹舍去看看?”
沈筠听了,眼神忽然变得恍惚,喃喃道:“竹舍,还在吗?”
灵犀冷笑道:“你以为陛下把昔日的东宫赐给我作公主府,单是为了省银子?”边说边拉着沈筠往外走,“你不去见陛下,总可以去竹舍看看,故地重游一番吧。”
沈筠拗不过她,只得又戴了斗笠,跟着她和艾尼瓦尔来到竹舍,等到艾尼瓦尔推开院门,她便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看见,里面挂着满满一院子的,红绫布。
“兄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亲自来检视更换这些红绫布,他说风吹日晒的,时间久了,怕颜色不鲜艳,你回来了看不清。”
沈筠闻言,捂着心口,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院中,抚着那些红绫布,泪流满面。
灵犀却还不罢休:“辰妃殿下,您不妨去自己的蒹葭殿中看看,里面的陈设,是否和昔日竹舍,一模一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远在水中央。窈窕淑女算什么?你才是他心中求之不得的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