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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宫宴的日子近了,沈筠的礼服礼冠也终于制好了。灵犀看着沈筠穿戴好后的雍容之姿,抚掌笑道:“此番兄长又要看呆一阵了。”
海棠左右看了看道:“公主,这礼服上绣的是什么呀,看着有些像贵妃娘娘礼服上的朱雀。”
灵犀道:“这当然不是朱雀,而是青鸾,也是五凤之一。”
沈筠笑道:“这衣服倒不甚稀奇,奇的是这发冠,精致不俗艳,看上去华丽丽的,我还以为有多沉呢,结果戴着倒比九嫔冠还轻些。”
灵犀得意道:“那是自然,这顶发冠可是兄长专门为你定制的,你以前不是老嫌九嫔冠沉吗?所以这顶发冠的冠托便用白金花丝编制,看着同样华丽,却可以减少许多重量,而上面镶嵌的宝石,除了当中的那几颗大南珠,其余全是用的各色琥珀,冠梁上挑的也不是什么沉甸甸的玉坠子,而是薄胎点翠,底下的流苏也是,图的就是个轻巧,也堪堪合了青鸾之意。最最重要的是,这顶发冠是兄长翻看了几遍《山海经》,亲自画了图让工匠照着做的,还赐名“青鸾冠”,听说充仪薛氏看了之后十分羡慕,巴巴地跑去向司珍处索要图纸,想要仿制一顶九嫔冠招摇过市,司珍处当然不敢给,最后闹到兄长面前,你猜兄长怎么说的?”
灵犀一边说,一边学着萧琮似笑非笑的样子道:“你也配?”
看得沈筠和海棠俱是一笑。
“之后啊”灵犀补充道:“兄长还特别下了道口谕:青鸾鸟世间只有一只,青鸾冠,有一顶也就够了。内外命妇,不得效仿靡费。”
沈筠闻言,唇边笑意更深,口中却道:“他还知道靡费啊。”
到了晚膳时,萧琮处理完政事,回来见到已挂回架子上的礼服礼冠,便问道:“怎样,喜欢吗?”
沈筠笑道:“不能再喜欢了。赖有青鸾,不必凭鱼雁。便是没有青鸾,承泽想说的话,卿卿也都知道,何必又给言官留下靡费的口实呢?”
萧琮失笑:“偶尔为之也无妨,不然言官们该觉得无聊了,更何况,我就是想把世间最好的都给你。因此怎么样都不嫌过分。”
“那陛下今后可以省下许多银钱了。”
“怎么说?”
“对卿卿来说,世间最好的,就是承泽呀。”
“现在小嘴怎么这么甜。”
“不是你老跟别人念叨吗?想说的话,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到了宫宴这一日,灵犀早早进宫,拉着沈筠厮混了大半日,临近开宴才让海棠给她梳妆打扮起来,沈筠端坐镜前,看着镜子里海棠一通忙活,等差不多结束时,忽然感叹道:“你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为什么单这个时候弄个例行宫宴啊,大冷天还跑来跑去的折腾。”
灵犀闻言一愣,继而与海棠对视一眼,大笑道:“我道你有颗七窍圣人心,却不想原来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你怕是连今夕何夕都忘了吧?”
海棠也笑道:“公主且不要笑这个,只怕娘娘至今不记得海棠是何人呢。”
沈筠想了半天,对海棠道:“对啊,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还有,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海棠一笑,正要回答,却听萧琮在门外道:“果然是山中不知岁月长。”说着人便进来了,见沈筠严妆已毕,唯独还未戴发冠,便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起身行礼,又走过来,亲自替她拢上发冠,握着她的手道:“今天是冬月十七啊。”
沈筠闻言一愣,随即笑道:“你们看看我这个人多糊涂,连自己的生辰也忘了。”
萧琮知道,她只是不愿去算日子而已,便微笑着替她穿上海棠递过来的外袍,与她携手同往曲江池中来。灵犀则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
待到了殿前,沈筠便知道自己又来晚了,都怪灵犀,每次都是她拖拖拉拉,不然自己怎么会晚到,所幸这次是跟着陛下一起来的,或许不至于迟得那么显眼。
不过,这大殿之中已坐得满满当当,自己又该坐哪儿呢?该不会是安排宴会的人不知她要来,所以没有安排她的座次吧,于是她停下了脚步,萧琮便也停下问她:“怎么了?”
沈筠低声道:“他们好像忘了安排妾的座位啊,要不妾先回去了,不然临时加座,多尴尬啊。”
萧琮无奈笑道:“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言毕伸手指了指道:“你的座位在那儿,年年如此,只不过今年,终于不用空着了。”
沈筠循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台之上,静宜正端坐于御座的左下首,而右下首,的确还空着一个座位,灵犀此时早已溜到艾尼瓦尔身边坐下,对她指指那个座位,掩口而笑。
沈筠的心忽然怦怦地跳起来,手心也有些出汗,扭捏道:“陛下,不太对吧...妾的位次,该在贵妃之下...”
萧琮却仍旧笑着道:“是谁告诉你辰妃在贵妃之下?况且日月星辰同在空中,有何不对?”
沈筠便糊里糊涂跟着萧琮走到那个位置前,听着殿中的人山呼:“臣(妾)等参见陛下、皇后殿下,辰妃殿下。”
殿下?不是只有皇后、太子、太子妃才能被称为殿下吗?
沈筠恍惚起来,直到看着帝后坐下,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坐下,萧琮伸手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慌什么,有我呢。”
沈筠看着他冠上的冕旒一晃一晃,挡住了他温柔的笑意,更觉得恍惚,连自己面前的是水是酒,都无心关注。
众人喝了一巡酒,灵犀便趁着敬酒,挤到沈筠身边坐了,小声打趣她道:“怎么样,辰妃殿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筠无奈笑道:“我今日可算知道那些言官反应为何那样大了。”
灵犀笑吟吟与她碰了一下杯,将酒饮尽,又道:“你不是一直拿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说事吗?那我今天就来跟你介绍一下。”她说着,朝穆贤妃那边努了努嘴,“那几个,是皇后帮他选的,他虽礼敬着,却都不喜欢。”
沈筠闻言点点头,这个倒是不难看出来。
灵犀又指了指慧昭容道:“至于她,你应该猜到了吧。”
沈筠一笑,仍是点头:“嗯,声音像我。”
“而且她是真心爱慕兄长。”灵犀补充道。
沈筠听了,只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灵犀见她这样,只当她是吃醋,也不纠缠,又指了指远处的薛充仪道:“至于这个,可是你自己帮他选的。”
沈筠闻言一愣,有些茫然地望着她道:“胡说,我何曾...”
此时萧琮俯下身凑近她耳边道:“不是你跟我说的吗?若喜欢头脑简单的,薛家二姑娘就不错。”
见她还是一头雾水,灵犀忍不住醒道:“诗会啊,沈公子。”
她这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却还是嘴硬道:“那她旁边那个小娘子呢,看着至多不过十八九岁吧,这么点大陛下也不放过。”
萧琮听了微笑不语,灵犀也是掩口一笑,继而对那小姑娘招了招手道:“贺才人,快过来。”
那贺才人原本认认真真吃着面前的一盘果子,见灵犀唤她,忙用绢巾抹了抹口手,屁颠屁颠地跑到她们面前跪拜道:“参见殿下,参见公主。”
灵犀道:“平身吧,快让娘娘摸摸你的头发。”
那贺才人赶紧乖巧地将头伸了过来,灵犀抓起沈筠的手就贴了上去。
沈筠一触到她细软顺滑的发丝,便全明了了。
却见那贺才人还笑眯眯道:“陛下可喜欢妾的头发了,娘娘喜欢吗?”
沈筠眼圈微红,笑着点了点头,收回手让她回去了。
萧琮见状,只是微微一笑,又对一旁侍立的高启年点了点头,高启年便对着殿外拍了拍手。
众人闻得一声巨响。皆望向殿外,只见空中已炸开一朵礼花。
萧琮起身将沈筠扶起,又携着她的手,向殿外走去,众人见状,也紧随其后,都走出殿外观看盛景,此时空中已有更多礼花陆续绽放着。
“卿卿,你可欢喜?”
“欢喜。”
“那便好。”
待礼花燃尽,众人正欲回殿,却见几个小内侍领着孩子们从外面进来,跑到不远处的雪地里疯玩,还不时地往雪地里扔着点着的鞭炮,众人觉得雪中顽童甚是有趣,便都停住观看。
忽然不知是谁说了句,“陈留君跟陛下小时候长得真像啊。”
陈留君便是萧策,这种拍马屁的机会,当然没有人愿意错过,于是大家都随声附和起来,此时却有人闲闲地接了一句:“可妾怎么觉得,他跟庶人箫玚长得更像?”
沈筠闻声便知,说话的是穆贤妃。
果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原本有些累了,是半倚在萧琮身上的,此时便站直了身体,将手也从萧琮手中抽了回来,紧握在身前。
灵犀却火了,厉声道:“穆贤妃,你胡说什么。”
穆贤妃却仍是不咸不淡地道:“要说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皇后闻言也厉声道:“穆贤妃慎言!”
穆贤妃依然幽幽地道:“当年东宫太子妃寝殿中的事,皇后殿下还打算隐瞒陛下多久呢?”说着她越过众人,走到沈筠面前道:“要不,辰妃殿下自己来说?”
沈筠垂眸不语,双手却握得更紧。
穆贤妃哂笑一声道:“的确难以启齿,那还是由妾找人来帮您说吧。”说着一招手,便有内侍将梁氏从人群中揪了出来,扔到沈筠面前。
那梁氏伏跪在地上几次想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穆贤妃娇笑一声道:“梁才人,你尽管照实说便是了。”
那梁氏才哆哆嗦嗦道:“彼时,彼时,妾被晋阳君哦不,庶人箫玚一脚踹得神志恍惚,就见,就见辰妃殿下被他拖...拖进了内殿...行了...行了不轨之事...之后...之后...每隔三五日,辰...辰妃便被人带走,回来时,每每...每每...衣衫不整,鬓发散乱...”
此时灵犀尖叫着:“住口!你住口!”就想冲到前面来,却被艾尼瓦尔死死抱住。
穆贤妃道:“此事除了你,可还有别人见到啊?”
“回...回禀娘娘,此事皇后殿下、刘昭仪,还有...还有玉露、苏欣,都可证明。”
此时被她点到的人都跪了下来,静宜俯伏在地哭告道:“陛下,不是妾身等想要蓄意隐瞒,只是彼时辰妃已经...已经抱琴投水...妾身实在不忍陛下伤心,故而...故而严令众人不得提起,是妾身的错,陛下责罚妾身一人便是。只是那种情况之下,不能保全自身,也并不是辰妃之过啊陛下。”
穆贤妃见萧琮面沉似水,抿紧嘴唇不发一言,又幽幽道:“是呢,那种情况之下,女子难以保全自身也是有的,更何况辰妃殿下容色倾城,自然人见人爱,不过...本宫听才人刚刚的叙述,怎么没见辰妃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呢?就那么逆来顺受吗?还是彼时早已打好了另择良木而栖的主意?”
“回...回禀娘娘,辰妃确实...”
“本宫确实从未反抗,”沈筠望着天空,长长呼了口气,闭上眼道:“只因当时腹中已有陛下骨肉,不敢妄动。”
穆贤妃冷哼一声道:“如何证明?”
沈筠睁开眼,冷冷道:“陈留君便是证明。”
穆贤妃冷笑道:“辰妃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吧,那不如妾这么问吧,何人可以证明辰妃您当时已经有了身孕呢?”
“落英,徐渊。”
“辰妃好聪明啊,尽说些死人名字来为自己作证。”
沈筠垂眸,喃喃道:“可不就是,都死无对证了吗。”
穆贤妃仍是冷笑一声,又道:“不过妾身真是疑惑呢,为何当初辰妃你明知自己身怀有孕,却没有告知东宫中的任何一人,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这回事,自然也就无从告知了。”
此时,陆伯言忽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萧琮面前伏跪在地道:“陛下,草民也可为辰妃殿下证明,殿下八月间被商船救起时,确已怀孕三月有余,并于次年元月十七日生产,是草民亲自接生,请陛下明鉴。”
穆贤妃却仍是冷笑道:“你证明?那孩子可是叫你爹爹?陆伯言,你伙同辰妃,谎称她与箫玚孽子为陛下之子,居心叵测,混淆视听,背后目的到底为何?说!”
陆伯言睨着她冷冷道:“穆贤妃,你这话又有什么依凭。”
穆贤妃又冷笑着招了招手,便有内侍带上一个老妇来。
陆伯言看清那老妇面容后,心下凉了半截。
只听穆贤妃问那老妇道:“钱婆婆,你可认得面前这两个人?”
那老妇抬头看了一眼便道:“认得认得,这位是陆先生,这位是他家娘子。”
“那钱婆婆为何认得他们啊?”
“老身之前一直在陆家帮佣,故而认得。”
“哦,原来如此。那他家是不是还有个小儿郎,叫做彘儿的?”
“是啊是啊,彘儿生得乖巧,人见人爱呢。”
“那钱婆婆可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吗?”
“那可不太记得清了,让老身想想啊,那时候开什么花儿来着,对,丁香,陆家院子里种了老大一株丁香树,娘子生产之后,还叫老身摘上面的花儿给小哥儿做香囊玩儿呢...”
众人一听到“丁香”二字,一片哗然。
丁香的花期,正好与陆伯言所说的产期相隔三月。
穆贤妃打断那老妇:“那这位陆先生,跟他娘子的感情很好咯?”
那老妇掩口笑道:“瞧娘娘说的,那是自然了,人老了觉浅,老身睡到半夜,还常常听到他们的欢好之声呢。”
陆伯言气得面色发白,不禁担忧地看了看沈筠,只见她浑身颤抖,神情凄怆,不住冷笑。
此时所有人都沉默了,这种明目张胆给皇帝戴绿帽子的事,的确没有几个人敢掺言。
一片静默中,响起一个与沈筠一般无二的清越女声,小心翼翼道:“其实仔细想想,陈留君若真是陛下与辰妃殿下之子,长得更像庶人箫玚,也不奇怪,毕竟箫玚是厉后之子,而辰妃殿下,当初也是因为长得像厉后胞姐之女许淑妃,才得陛下宠爱的呀。”
沈筠原本被眼前的一切搅得脑中一片混沌,此时听到“许淑妃”三个字,灵台却忽然有了一丝清明。
穆贤妃道:“慧昭容,你倒真是陛下的解语花啊,不过妾还是觉得有一件事说不通,大家都知道辰妃身子素来孱弱,便是太平时候保胎,只怕也要小心翼翼,更何况历经逼宫之乱,又是不止一次被强暴,又是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跳进水里,小命都差点没了,还能保下腹中胎儿,可真是匪夷所思啊...慧昭容不妨帮着辰妃解释解释啊,反正你俩声音都一样,对陛下来说,同样悦耳动听。”
慧昭容面色一下变得惨白,结结巴巴道:“妾不是...其实...其实...陈留君的身份,也不是没法验证。”
沈筠此刻却出奇的平静,转身走到她面前,淡淡道:“那依昭容的意思,这个问题当如何验证呢?”
慧昭容有些意外,却还是道:“妾听闻...听闻民间有滴血验亲之法,只要将庶人萧玚押上来,再将...”
“再将萧策的血和他的血滴到一碗水中,若相融便是亲父子,若不相融,便无干系,对吧?”
慧昭容吓得赶紧伏跪到地上。
“还以为你们能想出什么新花样...”沈筠说着冷笑一声,“看来是本宫高估你们了。”
灵犀过来拉住沈筠:“卿卿,慧昭容言之有理。不如就让他们验一验,免得大家心里存着疑虑。”
艾尼瓦尔却开口道:“灵犀你好糊涂,若让他们验,便是拉头猪来,他们也能想方设法让血融到一起。况且箫玚和陛下本就是亲兄弟,思君能与他血液相融也不是什么怪事,他们闹这一场,就是为了让陛下和卿卿离心,让思君这个被怀疑过血统的孩子将来无地自处。”
灵犀闻言脸色煞白,继而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伏跪在地的慧昭容,指着她颤声道:“你...你...”
此时不远处的那群小孩儿似乎起了什么冲突,萧策原本与另一个皇亲家的小孩对骂着,此时突然上前推了那孩子一把,却反被那孩子打翻在地,因此爬起来哭着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哭喊:“娘亲,娘亲。”萧笠也在斥骂了那小孩一番后追了过来。
待沈筠再转过身,萧策已跑到她跟前,扑进她怀里哭喊道:“娘亲,娘亲,我不跟他们玩儿了,他们骂我。”
沈筠蹲下身,一边拿出手绢给他拭泪,一边柔声哄道:“思君别哭,娘亲都知道了。”
慧昭容却循循善诱道:“陈留君,他们都骂你什么啦,说出来,陛下好为你做主啊。”
萧策闻言,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琮,却将沈筠抱得更紧了,对这个与娘亲有一样声音,平日也对他十分亲切的慧娘娘哭告道:“他们骂我是野种,还说父亲不要我了,早晚要把我撵走...”
此时萧笠也跑到近前,对着大人们行了礼才道:“都是小儿郎打架时的胡言乱语,沈娘娘不要往心里去。”
那个小孩儿却也跟了过来,指着萧策的鼻子骂道:“萧策你果然是个猪,打不赢就只会找晋安君帮忙,要不就跑到你娘亲怀里哭鼻子,我母亲说了,你娘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个人尽可夫的...”
他还未骂完,萧笠便忍无可忍地过去踹了他一脚,喝道:“住口。”
那小孩不知是被踹的还是吓的,“哇”地一声嚎了起来,他的父母脸色大变,慌得一齐过来捂住他的嘴,带着他伏跪在地,高呼恕罪。
沈筠此时却站起身,抚着萧策的头道:“非礼勿听,思君忘了吗?”说着,牵起他的双手捂住耳朵,萧笠见状,也走过来,将双手覆在萧策手上。
沈筠见状微微一笑,转身踱到穆贤妃面前,冷冷道:“穆静姝,你真是枉自了这么好的名字,人长得丑,心思还蠢,可叹的是,偏偏这一次能拳拳直击本宫痛处,尽管你跟那个老妇套的证词漏洞百出,本宫还是被你气得晕头转向,差一点就如你所愿,放弃自证清白了。”她言毕,冷笑一声,又道,“急着给陛下带绿帽子,你胆子不小啊,怎么不把本宫出自教坊司的事一起翻出来说呢?说不定本宫一羞愤,就引剑自刎了呢?”她说着,每向前一步,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便迫得穆贤妃后退一步,“只可惜你动你那些蠢心思之前,忘了好好做做功课,本宫可不是那些腐儒教出来,整日被什么贞烈死节名头所累的深闺女子。我沈家世代簪缨,教导子女,从来只论是否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她顿了顿,又转向慧昭容:“至于你...小沈氏,你欺永乐公主心思单纯,跟她说你是真心爱慕陛下,哄着她为你和陛下牵线搭桥,这些本宫可以当做不知,也懒得跟你计较,可你今日错就错在不该太得意,以为自己的话句句诛心,本宫就该被你牵着鼻子走,谁知用力过猛,反倒提醒了本宫,许淑妃的事,的确是本宫与陛下之间最大的心结,也正因如此,东宫之中都多年未有人提起,更何况如今之后宫,你一个一心爱慕陛下,单纯善良,刚进宫不过两三年的小小昭容,又是如何知晓的?”
沈筠一边说着一边又走到她面前,撩起她的衣衫,看着衣衫下隆起的腹部,幽幽叹道:“慧昭容,你这么急着撺掇着穆贤妃找人做伪证,是不是想借着她的手,先料理了本宫和陈留君,再祸水东引,将一切罪责都推给看似与我母子利害关系最大的贵妃?贵妃一倒,晋安君也就倒了。最后等到陛下自己回过味来,等着穆贤妃和三皇子萧梁的,恐怕也就只有长门宫了吧,那样你和你腹中这个孩儿,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陛下身边唯一可以依托之人。”
灵犀闻言脸色惨白,上前就要打沈慧,却仍被艾尼瓦尔死死拉住。
此时慧昭容便也不再装模作样,而是坐直了身子,面沉似水,冷冷一笑道:“辰妃殿下果然好口才,怪不得能说动当初的晋阳君,不动东宫诸妇,只对殿下你一人用强。不过,这一切说辞皆是殿下自言自语,没有一个证据,倒还不如殿下所说漏洞百出的老妪可信呢。”
沈筠淡淡道:“慧娘娘要证据是吗?”
一边说,一边踱到那钱婆婆面前,钱婆婆见她过来,不禁将头埋得更低。
沈筠却绕过她,往她身后走出数步,轻声道:“钱婆婆。”
那老妪伏跪在地上,毫无反应。
沈筠转身,加大了一点音量:“钱婆婆。”
那老妪还是毫无反应。
沈筠朝她走了两步,又加大一点音量道:“钱婆婆。”
那老妪仍旧伏跪在地,连动也没动一下。
沈筠再走两步,冷笑道:“钱婆婆啊,本宫与陆先生欢好的声音是有多大,才能让你一个半聋老妪,深夜中隔着墙,都听得那么清楚。”
此时那老妪才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身笑嘻嘻看着两步之外的沈筠道:“娘子大声些,老身不大听得清。”
穆贤妃脸色大变。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慧昭容,慧昭容却不理她,只是自嘲一笑,喃喃道:“知道你蠢,却没想到你能蠢到这个地步。”
沈筠一笑,走到那老妇身边,俯下身,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解开带结,举到老妇面前道:“没什么,就是想请钱婆婆帮我闻一闻,陆家院子里那棵丁香树,怎么年年开的花,都是股梅香。”
那老妇闻言一惊,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沈筠言毕,举起纤手将香囊倒着往空中一扬,就见里面已经干枯的花瓣倾泻而出,随风飘散,众人随即便闻到一股淡淡梅香。
沈筠将香囊扔到老妇面前,背对着众人道:“原本,你们若只是把当年东宫中的事翻出来说,我倒也不想辩白,怪只怪你们太狠,一来就想要我孩儿的命,连陆兄这样的无辜之人也不放过...”言毕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苍茫凄怆:“妾的话说完了,信与不信,只在陛下。”说完,她走到萧策面前,拉下他捂着耳朵的手,将他抱在怀中喃喃道:“说到底,是娘亲不该回来,娘亲现在,就带你走...”说着便站起身,牵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琮忽然走过来抓着她的手腕,恨声道:“从刚才到现在,你看过我一眼吗?从刚才到现在,我说过不信你吗?是你自己说的,生当复来归,却这么多年躲着不见我,这也便罢了...现在,还想要带走我的儿子吗?”沈筠闻言,忽然泪落如珠,有些哀戚地道:“承泽,我累了。放我走吧。”言毕,却踉跄一步,栽倒在他怀中。
萧琮搂着她,在她耳边喃喃道:“你休想,我告诉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你都只能跟我,纠缠不清。”
沈筠伸手想去抚他的脸,却只在触到那些冰冷的冕旒时,便无力垂下。
萧琮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垂眸对身后的众人冷冷道:“今日事涉污蔑辰妃及陈留君的,宗亲交太常寺论处,命妇由皇后从重办理,其余诸人,全部杖毙。庶人箫玚,赐死。”言毕又俯身抚着萧策的肩柔声道:“思君,娘亲累了,父亲现在要带她回去休息,你先跟着表姑母回家,父亲稍后再来接你,好不好?”
萧策一边抹泪,一边乖巧地点头,艾尼瓦尔过来牵他时,他却突然伸手搂住萧琮的脖子,哭道:“父亲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听话,不惹您生气,您不要撵我走,好不好?”
萧琮闻言几欲落泪,也伸手将他搂住,哽咽道:“傻孩子,父亲不是撵你走,只是表姑母家里准备了好多糖果蜜饯,思君不去吃就可惜了,放心吧,你是父亲的儿子,谁也没资格撵你走。”
萧策听了,这才乖乖跟着艾尼瓦尔走到灵犀身边,灵犀忙把他搂在怀中,抚着他的头,哽咽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