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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月的果决狠辣令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瞥了一眼,当然,谁也没有开口指责她残忍。
对待一名杀手,难道还要讲什么人道主义精神?
尽管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但我们也要保障他应该享有的权利,不能虐待他,不仅要保证监狱房间的舒适性,还要提供游戏机给他玩,并且记得及时给游戏机升级换代?
抱歉,蛮洲没有白左。
而且,在场众人不是傻子,稍一思考,便已想通方清月这么做的原因,就更不会指责什么。
唐徵明有另外的担忧:“倘若北方世家有人知晓凤鸣楼的制度,一旦指出这一点,这个家伙的指证不就没了意义?”
徐胜道:“正如我方才所说,真相并不重要,刑事案件需要讲证据,政治事件不需要讲证据,北方世家刚刚暗中结成联盟,我们就遭到了刺杀,时机如此巧合,只要我们捅出此事,哪怕不是他们干的,世人也会认定是他们干的,就算他们派人到处宣传凤鸣楼的规矩也没有用。”
这可不是徐胜的一厢情愿,比如天朝的春秋时期,权臣赵盾与国君晋灵公夷皋生隙,晋灵公把各种刺杀暗杀的手段都搞了一遍,结果都失败了,赵盾劫后余生,心灰意冷,主动避让,欲逃外国,但刚逃到边境,他的弟弟就把晋灵公给杀了。
作为弑君事件的见证人,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夷皋。”
匆匆赶回来的赵盾大呼冤枉,宣称自己有很明显的不在场证据,有许多人能为他作证,而且事件发生前他跟弟弟没有见过面,根本没有勾结的机会,怎么能污蔑他杀了国君。
然而没有用,政治事件追究的是立场,而非个人,别说凶手是赵盾的弟弟,哪怕是一名没人认识的乞丐,人们也只会认定是赵盾雇凶。
甚至后来即位的晋成公,以国君的身份为赵盾平反昭雪,昭告天下弑晋灵公的是赵穿不是赵盾,赵盾对此完全不知情,但依旧无用,史册上记载的还是四个字——“赵盾弑君”。
换到眼前之事,哪怕北方世家的代表每一个都能拿出有力的不在场证据,证明自己在过去与凤鸣楼没有任何接触,世人也只会呵呵一笑:糊弄傻子呢?
方清月道:“如此一来,先前之议皆可作废,不需要考虑什么遮掩天机、声东击西,光明正大的往北方进发即可,北方世家联盟已不足为虑。”
徐胜点头道:“大局已定,除非他们不愿守江湖规矩,想当邪魔外道。”
唐徵明嗤笑道:“就算他们想当邪魔外道,南边的世家们可是一心坚守正道,总不能各自分家,让四海盟变成两海盟吧?”
徐胜谨慎道:“且观后续,万一有人犯蠢呢?各种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历史上发生的还少吗?”
……
“到底是谁雇的凤鸣楼杀手?”
北方世家联盟的盟主,族中有一位四品灵修的孙晃暴跳如雷,拍着桌子大骂道:“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吗?无论杀手是否得手,吃亏的都是我们!”
派杀手刺杀是最等而下之的手段,也是正道各大门派心照不宣的底线,道理很简单,如果你雇佣了杀手,去刺杀别派的年轻天才,那对方也可以雇佣杀手,去刺杀你们重点培养后辈,相互杀来杀去,最后只会是双输。
故此,哪怕两个门派相互宣战,也会克制着不去触及这条底线,否则有理变没理,其余门派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也会共同抵制犯禁的门派。
贺家的代表神情自若道:“我想在场之中,应该没有人不明白这一道理,所以,会不会是侠僧自己雇的杀手,意在栽赃陷害?以他展现出来的智慧,完全有可能这么做。”
孙晃瞥了此人一眼,道:“你有证据?”
对方愣了一下,道:“没有。”
坐在旁边的吴家代表忍不住笑出声,道:“既然没有,那你说这种没用的猜测又有什么意义?”
贺家代表胸有成竹道:“怎么会没有意义,那侠僧不也没有证据吗?什么杀手招供、签字画押,我们都知道大凡像样的杀手组织,都不会让执行者跟委托人见面,只有那些独来独往的杀手才会这么干,侠僧举的分明是伪证!也就那颗泰煞的手机做不得假,否则我们大可主张压根不存在刺杀,一切皆是侠僧自编自演。”
吴家代表道:“可关键就在于那颗首级是真的,五品灵修从来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而且首级中残留的灵机也足以证明他的身份,所以侠僧一行人的确遭到了凤鸣楼的刺杀,此事无可动摇。”
贺家代表不解道:“但这只能证明侠僧一行人遭到了刺杀,不能证明是我们雇的凶?”
孙晃不耐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既然对方在我们的地盘上遭遇了刺杀,我们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眼下不是疑罪从无,而是疑罪从有,我们若不能自证清白,在世人眼中,那就是我们干的,甚至就算能自证清白,也是信者寥寥,无非在与侠僧的谈判中能多一些底气。”
贺家代表一脸荒谬道:“对方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还得保护他的安全,不能让他被人刺杀,否则便是我们的责任?”
然而,觉得荒谬的只有他一人,其余家族的代表皆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
“如此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明言吗?”
“贺家是不是没人了,怎么派这种废物当代表?”
“看他的一脸蠢相,该不会就是他雇的杀手吧,以为别人拿不到证据就不能指证他?”
贺家代表涨红了脸,但不等他开口辩解,孙晃便摆手道:“好了,既然你不明白个中道理,就别开口了,回去后向族内长辈请教吧,别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一股灵能波动一闪而至,贺家代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气之下想要起身离开,却又担心他不在场的时候,别人会将雇凶的罪名栽到贺家的头上,到时候怕是要被族长活活打死,只能忍怒留下。
蓦地,一人阴恻恻道:“照我说,在场之中最有嫌疑的是钟家,结盟之时,便是他家最不情愿,甚至钟族长很乐意迎侠僧上门,如果联盟失败,想必他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在场的代表除一人外,皆若有所思,颇有赞同之色。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世家都抗拒侠僧上门拜访,说一千道一万,侠僧行事是守规矩的,而且是众人都认可的规矩,杀人偿命,又有什么不对?替受害者洗刷冤屈,又有哪里该受指责?
哪怕心里想着这些贱民没资格跟自己平起平坐,自己出身高贵,就该凌驾于他人之上,为所欲为,也不会有人在公众面前说出来,除非他不想在正道混下去。
如果治家严明,对族人一视同仁,不徇私枉法,族内没有冤案,侠僧上门又有可担心的呢?
君不见那个许家得意成什么样了,逢人就吹嘘侠僧上门拜访,结果无案可判,在他家享用了一顿盛宴,宾主尽欢而散,简直把侠僧当成了名誉认证机构。
还别说,效果立竿见影,在州内许家的名声涨了一大截,人们皆称赞其族风公正廉明,就连前来投靠的外乡流民都多了许多。
此刻被提及的钟家倒不是清正如水,没有一点污迹,可凡事就怕对比,相比其余世家,钟家学道家无为,广布德行于乡里,对族人多有约束,族风的确是比较干净,只需提前清理一番族内冤案,未必不能做第二个许家。
事实上,钟家已经这么做了,不久前就搞了一个伸冤大会,很是严惩了族中几个豪横之户,钟家族长几乎每天是盯着地图计算侠僧到来的日子,望夫石都没他这般殷切。
什么侵犯世家权威成就自身侠名,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什么一步一棋布局报复,什么挑拨世家矛盾引发族人对立,在钟家族长看来,不过是一群做贼心虚的罪犯害怕别人查案罢了,但凡像他一样平日里对族中掌权者稍加约束,此刻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而且,此事分明大有裨益,不仅能借侠僧之威,名正言顺地除去族中依靠权势逃避罪责的纨绔子弟,还能用侠僧的名望给家族的道德声誉做背书,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
“连侠僧都查不出冤情“这句话比什么自吹自擂都更能让人信服。
可惜,钟家地处济州北方正中,周遭群贼环伺,哪怕心向王师,也不敢喊出来,只能虚与委蛇,不情不愿地加入反抗侠僧的联盟。
可正因如此,钟家代表是万万不敢认下这一指责,当即反驳道:“不客气的说,联盟成与不成,与我钟家并无半分干系,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无错,钟家的底气便在于‘清白’二字,若我雇人行凶,岂非毁去自家最大的倚仗?万一被侠僧查出真相,又岂非自食其果?钟家以道学为传承,核心便在于‘清静无为’四字,焉能背之!”
这番话不足以释去众人心中的怀疑,但他们手中没有证据,这种程度的自辩已是足够,顶多在心中腹诽钟家无耻。
吴家代表道:“现在追究是谁雇的杀手已无意义,就算找出来了,难道我们就能把事情都推到他的头上,自诉与己无关,洗清自身,那这个联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法反驳,觉得此事还不如不查。
若是查出凶手与联盟无关倒也罢了,万一查出凶手就是在场的某一家族,岂不等于坐实侠僧的指责,总不能说联盟成员干的事与联盟无关吧?
忽有一名代表道:“说到底只是侠僧的片面之词,就算百姓都愿意相信他,可只要我们抵死不认,他又能如何?济州是四海盟的济州,不是侠僧的济州,若能逼得他撕破脸皮,动用极端,反倒对我们有利,因为如此一来,双方皆无大义,谁也不比谁高尚。”
吴家代表道:“济州是四海盟的济州不假,但侠僧并非孤身一人,别忘了,他身后还有半数为他摇旗呐喊的世家,或许陈家那会儿还能以门派之别为由排挤他,可到了现在,他已经是济州的民意所向,你要指责他没资格管我们济州的事,别说百姓不答应,半个四海盟也不答应。”
南北对立,这就是四海盟的现状,想一致对外都不行。
一人忿忿道:“那群吃里扒外的家伙,自己掉水里了,非要拉着别人一起沉,真正无耻败类,侠僧怎么没将这些奸险小人一并除掉呢?”
这番话倒是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可惜于事无补,现场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在一阵尴尬的大眼瞪小眼后,吴家代表忽然起身道:“看来,今日是讨论不出办法了,请恕在下先走一步,与族人商量该如何应对不日上门的恶客。”
孙晃眼神一凝,散发出恐怖威压道:“你想向侠僧投降?”
吴家代表有些紧张,但还是回答道:“不是在下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不得不为,从侠僧停留的地点来看,吴家距离最近,必然是他拜访的下一站,诸位可以慢慢思考,但留给吴家的时间不多了。”
“你这是背叛!”
“吴家没有背叛谁的想法,若在场诸位有什么切实保证退敌的良方,吴家愿意配合,可若没有,总不能让吴家跟侠僧拼个你死我活吧?”
吴家代表握了握拳头,壮大胆气,扔下一句“吴家没有义务做别人的挡箭牌”便转身离去了。
孙晃看着对方的背影,双目煞气闪烁,终究没有出手。
因为他意识到,无论是否出手,联盟都维持不下去了,其他代表不会接受一个用武力威胁成员的盟主,何况这些人只是家族的代表,并非真正的掌权者,出手强留除了得罪人,并无实质好处。
“话说,会不会就是吴家雇的杀手?”
蓦地,有人开口语若无心地提了一句。
现场先是一片沉默,接着便激起千层浪。
“中计!咱们被吴家晃点了!”
“观他今日之言行,貌似中立,实则偏颇,确实最为可疑。”
“直娘贼!这小子太能演了,明明反贼一个,偏给他演成了受迫忠良,瞧他那一副忍气吞声的委屈样。”
然而,众人大骂归大骂,却无一人去追,道理很简单,吴家不愿意做挡箭牌,下一家难道就愿意做了?
孙晃见状,彻底绝了维持联盟的心思,人心都散了,又如何能带好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