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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衙正堂空无一人,府尹不坐堂之时,衙役们都在班房里待着,公正严明四个大字像镇守一方的元帅,让整个大堂透露着一股威严。
赵府尹正在偏厅看着蔡熠呈上来的扎子,将证物、供词细细捋了一遍,叫上捕头、仵作快马赶到祥符县复查案情。得出的结论与蔡熠所报无差,稍有不同的是对于李根诬告丁万椿的定性。很快开封府批文已下。
八里沟平民李根罪一,故杀官马,判徒一年半,并计价赔偿。罪二诬告七里沟大保长丁万椿斗殴伤人致死,处以反坐,判秋后处斩。二罪并判,双倍赔偿官马,秋后斩立决。
大宋王朝以宽仁立国,虽然刑法多承唐律,但对待法律的态度非常严谨,对待生命更是谨慎,即使是罪犯的性命也不是哪级官员说斩就能斩的,像包拯那种有龙狗头铡的开封府尹毕竟只有一人。
开封府所办案子(皇上直接指派的除外)都需上报大理寺,然后由大理寺上呈审刑院做最后审核,审刑院下发最终判决。
若被告或被告家属对判决有所不满,也可以上诉。
两日前,审刑院已将李根的判决书下发。跪在祥符县衙大堂的李根听着文邹邹的判决书,一脸疲惫和茫然,直到最后听到斩立决三个字才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没提上来,晕倒在堂中。
这日巳时,汴京城东边天空飘起了一片灰色云朵,半空的橘日只小半边被云层遮住,耀眼的光芒让那片云层的边缘趋于透白。站在左银台上远眺时,黑云压城,长天低檐,湖面无波,怕是风雨欲来。
果然,未时刚至,一阵风从北城刮来,尘埃弥漫了小半个汴京城,而阙门前,密集的雨点湿透了登闻鼓,如果你仔细听,有不少声音若有若无的传入耳膜,像是雨滴打在青砖的声音,又像是雨滴敲在鼓上的声音。
大雨里,登闻鼓前,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弱冠年纪右手不自然垂身于侧的青年男子披雨而来。年长的那个拿起鼓椎逆着风,冲破雨帘,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登闻鼓,鼓声遮盖了雨声,响彻整个阙门。
此二人正是李二狗的二儿子李继和三儿子李树。
李继在陈留县一家商行当杂役,日前得知家中事故匆匆回家,刚到家中便听闻噩耗,在问询了弟弟后,毅然请先生写了状子,带着弟弟来到阙门击鼓。
登闻检院将诉状呈交大家。大家召来韩绛、吕惠卿和蔡确商议,最后交予御史台重审。
蔡确着人将李家兄弟二人带至御史台。又命人去祥符县衙将李根押送过来。同时给蔡熠带了封手书。
大致内容是李根的弟弟们对审判不满,在登闻鼓院击鼓上诉,让蔡熠速速将张士浩、丁盛控制起来,并全力追查事件中的盗贼去向。
李继其人与哥哥李根性子大有不同。面对蔡确的问话,虽面色动容,但答复却是有条不紊。
言辞中没有替哥哥开脱,而是重点陈述弟弟和父亲的遭遇。他在大堂上当着蔡确的面,清清楚楚地提出了当初他爹内心的疑问和他的疑问:
“按张家的户等,他家的服役者何故被派去追捕盗贼?那盗贼又何故恰好只伤了小民的弟弟?张家何故不缴点免役钱了事,而偏偏要买人代役呢?”
见蔡确没有发问,李继接着说:“小民在陈留听说,近日丁家被张家设计了,详情小民虽不知。但张丁两家素有恩怨,这是邻里八乡都知道的事。”
说完不多纠缠,话锋一转:“哥哥冲动惹事固然该承担后果,但哥哥并非故意诬告丁万椿杀人,请大老爷看在哥哥前后遭逢弟残父丧,上有老母要养,下有孩儿待育的情面上免除哥哥斩刑。”
所以,说到底,李继的诉求是替哥哥求豁免?蔡确寻思着。
堂下之人,换成了张士浩。蔡确问张士浩是否事先知道自家差役是追捕盗贼。
张士浩反问:“大人,我朝服役之人均是服役当天方知具体差事,小民岂有先知之理?”
这话,挑不出毛病。原本就是召来做杂役的,虽有惯例,却绝无固定之说。蔡确再问,何故买人代役。
张士浩浅浅一笑:“大人,一来新法并未规定不可雇人代役。二来,小人此举亦是资助李二狗,他家贫苦,原本就是靠出卖人力过活,我付之酬劳只多不少,我雇他雇又有何区别。”
这话,也无不妥。
后来,蔡确也传了丁盛问话,丁盛承认与张家在生意上有竞争,但做生意哪有不争的?不能说商业上有竞争,就猜忌两家有犯法行为。
说到底,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揣测。
五天过去,传说中的盗贼销声匿迹。案子不能一直这么悬而不决。依照规定,蔡确将案情相关一并呈到皇帝面前,请其决断。神宗皇帝则让群臣讨论。
宰相韩绛首先以儒家仁字为由,念及李根突逢弟残父丧,悯其痛,悲其苦。主张免李根斩刑,改判徒三年,并计价赔偿官马。
而副相吕惠卿却说李根因泄私愤而杀官马,官马即战马,如此行径置边关将士于何地。当此一罪便已难恕,加之变本加厉诬陷地方小吏,挑起民众斗殴,与贼寇、暴民何异。主张按律判决,不值豁免。
大臣们也纷纷各自站队,帮腔助阵。神宗皇帝忽然觉得头有些疼。
两方互不相让,剑拔弩张之时,郑侠站了出来。神宗皇帝的头更疼了些。
郑侠这回没再呈上“流民图”,而是带了个人来。
大宋皇室推崇俭朴,汴京城皇宫殿宇并不多。紫宸殿修得不大,但鸱吻雕栏,简单却不失皇家气派。
此时大殿正中跪着的那个衣衫鳞褛的人与这宫殿格格不入。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卑不亢,和他那身衣衫也格格不入。
“祥符县流民曾小,拜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