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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酥不喜,亦有不解。
“十数年的光景,可逆天下朝局。”
牧柒成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总会发出这样莫名的感叹。仿佛一个年长者,叹息着过往。
他甚觉得没劲,纵然是相处时刻多,却深刻感觉到眼前的人,心底树起了一道墙,无人可以越过去。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老气横秋的,说这些做话做什么。”
寒酥听了,将手里的竹简往桌上一放道:“平日,你可是不曾会这么与我说话。你既然不乐意听,可别指望我会少说几句,你大可不听。谁逼了你似的?”
牧柒成从未遇到这样当面的呛白,亦是觉着有些不自在。虽然不愿意以威势压迫人,往日温润也多因高位顺畅。
不自觉的便脱口而出:“那你自少说些吧,没个规矩体统。”
寒酥听罢,冷哼一声,又道:“我当你有什么教诲,原来是同我说规矩体统么?我还是高看了你呢。”
便赌气拜了一拜道:“下官告退。”
牧柒成起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纵然你在我这里可以没有规矩,难道别处也没有规矩不成,不过提点两句。怎么气量这么小了?”
寒酥边走边道:“我以为你是朋友,哪怕是上下森严,总是可以稍微放肆些。坦荡说话,你倒是受不了了。便是下官小气罢,也不劳驾七王爷。”
大门阔然合上,留下牧柒成一人在阁楼中呆滞,心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生气了。”
她疾步前行,路过海棠树时,所有愤怒惧然消了。
“吾以为总算有个知己来了,多少有几分信任与情义在里头。现在觉得,也并不是这么的。那里来的那么多感同身受呢?”
“这是自然,不过你能多有一些谈得上话的,朕也放心许多。”
声音从后头传来,正是一身玄衣,无人跟随的皇帝。
她忙转身,行大礼:“下官不知道陛下驾临,陛下万福。”
“起来吧,这么冷的天,别动不动就跪。”
皇帝瞧着她面上似有愤怒,将身上玄狐的袍子递给她。
“陛下,下官不敢。”
“你也住了这么些日子了,朕还是习惯你在村子里无所拘束的样子,白被这个皇城困成什么样子了?”
寒酥一愣,接过袍子还是还给他道:“陛下龙体要紧,若是冷及龙体,是下官的过错。”
“你穿,钦此。明日叫人送去浣衣局就是。朕送你回去,正好有些事,与你说说。”
每每到了皇帝这里,哪怕年纪再大,都仿佛一下回到极为熟悉的时候,不由得也自在放肆起来。
天气并没预想中的冷,皇帝在这冷寂的路上走着,并没有受到这天气的影响。
“你在上四院学的怎么样?筋骨可是舒缓开了,底子有没有补起来。”
寒酥与皇帝退了半步的距离,徐徐跟着他的步伐回答道:“身体是一点点好起来了的,就是每日的事情繁多,觉得挺累的。”
皇帝笑道:“这点子事怎么会累,更累的只怕以后还有。且,总不会比耕织累才是,你以后想回去种田,也得先打好身子骨。你当朕不知道,你的活儿原是最轻巧的。”
寒酥边走边低头,突然问道:“陛下,其实我也知道您给我的活儿,还有这皇城里的官职赏赐很是丰厚,我也轻松。那么,您不会是想着等我养好了身子,封我做美人妃妾吧?”
皇帝一愣,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轻呵道:“胡说八道,朕比你大了这么多,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差了辈分了。”
寒酥没听出后面那一句差了辈分的含义,又神补了一句:“可是前几日新入宫的才人,看着比我还小些。”
皇帝叹气的摇头道:“朕瞧着你可能对自个的容貌有一些误解,朕更当你亲人一般,你却非和那些比较,到了你自去吧,早日休息,可别胡思乱想了。”
寒酥指了指自己家的大门道:“那我,下官便回去了。”
目送了寒酥进去,皇帝才加快了步伐,往宫门外走去。
一派红色锦缎装饰的的摘星楼上,房中碳火爆裂开的声音与烤着的几个热橙子。一个女孩子拨动着火钳,取出碳火里埋着的栗子。
桌边,与寒酥几分相似的妇人,丹寇艳色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的滑过书籍页面。
之所以是妇人,也仅仅只是因为她衣着款式肃穆古旧,眉宇之间的霸气,不似寻常人能有。脊背笔直,发髻间别以紫檀钗。
而容貌上,却只是去二八妇人一样,眼角无甚皱纹,皮肤也是出奇的好,吹弹可破。
只有桌面上热茶杯里,微颤的波纹无意的叙说着眼前的人,内功深不可测。
皇帝到了这里,诸人退避。
那妇人看了一眼他,给桌上添加了一杯茶,边翻着书道:“你来了,怎么头发白了一片了?”
皇帝坐下道:“老了,头发自然会白。”
那妇人搁下书籍,认真的对上他的眼睛,四目相接。她从他的眸中瞧出了,眼前的人再没有当年的那样的柔和与温暖了。
皇帝道:“当日你说,恩断义绝不相见。今日,可不是我食言。越西女皇,堇帝。”
她点点头道:“这次是我食言了,不过也是来帮助你的。不是么?你的江山安定下来,对越西也是有好处的。只是,我来了,虽然是纡尊降贵,不过你不必太在意。”
皇帝道:“朕以为,你会为蒙澜之死,怨恨朕一辈子。听说你受了很多苦,才得了越西的天下?”
她道:“那一年,两国交接处的火山群的悬崖底。我以性命,外加你和蒙澜十万兵马的命,逼退了你们。给我国换来了十四年的安宁,国民中人惦记着我,几年前好容易从边境小封地回了都城,做了几年摄政殿下,才登基没有多久。不及你啊,已经是十数年的皇帝了。”
皇帝回想起那时候的光景,大军压境,只需要越过海天一线,便能只捣越西都城。
当时被贬入边境的县城的她,率最后两千金吾卫,以烈火炸药埋于火山处为威胁。
她安排的刽子手的刀,高举在她的头顶,但凡自己和蒙澜多前进一寸,便令斩下自己的头颅。头颅落地,便是暗卫点火的号令,两千人再以火攻,自杀式的断了两头通道,而坐下兵马也将无处可逃。
而也正是因为那时候,蒙澜的退兵,成了她还朝的巨大契机,在惨败的底色下,又一次成为越西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