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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琮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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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夫人盛怒凌人,白夫人和白瑞娇则一脸看戏样,尤其是白瑞娇,盯了石聆半天,似乎想寻些特别之处,却是越看越觉得不过如此。

    那日她途经锦绣坊,因和锦绣坊的伙计撞了衫子而爽了闺中好友的约,惹了好几个官家千金不高兴。可她也没办法,总不能穿着那样的衣裳去惹人笑话,只是在她心里,却把这笔账记在了锦绣坊头上。今日与母亲来赴约,她也知道母亲是有心要她与那孙家少爷见上一面,彼此留个印象,不想又被锦绣坊的人上门破坏。

    孙大夫人一开始本想大事化小的,便是儿子真的招惹了个女人回来,只要儿子喜欢,收了房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在白家母女面前罢了。是以孙大夫人留了个心眼,叫丫鬟先把人安置下来,别闹出什么动静。

    不想那白姑娘听到锦绣坊时,却是语气一酸,说锦绣坊有个美人儿她是见过的,如何不成体统,如何在店内卖弄风骚,还和男子有说有笑,不知检点。白夫人一听脸就黑了,孙大夫人更是头回听闻此事,生怕自己儿子被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下了套,更为了孙府的面子,便决定亲自去见那女子,最好能当场处置了,也好安了白家母女的心。

    “你是什么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说清楚!”孙大夫人仰首,仿佛高不可攀。

    石聆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这里面有误会。只是平白无故地被人连肖带扁的数落一顿,任谁心情也不会好。她本是恩怨分明之人,上一次她不与奶娘计较,是碍着恩情和王莞的面子。眼前这个妇人是孙少爷的娘,她和那个孙家少爷可没半点恩情——且还有仇。

    见石聆冷冷不发一语,孙大夫人越发觉得她是心虚,厉声道:“好大的派头。一个女儿家,穿得不男不女,举止轻狂,毫无妇容不说,竟然厚颜无耻地找上男人家里来?就凭这些下贱的手段,就想入我孙家的门?当我孙府是什么地方?”

    “呀,是你。”白瑞娇突然道。

    她盯了石聆半晌,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人,可不是那日那美人儿身边的少年?原来她竟也是个女的?

    “瑞娇儿,你不要担心,这件事必然有误会,我儿怎会看上这样的野丫头?”

    白瑞娇看着石聆,突然笑道:“姨母说得是。”

    便是看上,也该是另一个才对。

    白瑞娇于是退回母亲身边,并不把石聆放在眼里。

    孙大夫人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回过头,厉色道:“来人,把她轰出去!不许再靠近孙宅一步!”

    “且慢。”石聆扫了一眼众人,忽然脸色缓和,略带客气地道,“夫人,您误会了。如孙家这样的门楣,岂是小女子高攀得起的?我此番登门,便是来和令郎说清楚,凭据在此,就此奉还,你我两家再无瓜葛,也免世人乱嚼舌根,坏了孙公子的名声。”

    她说得坦诚,字里行间不卑不亢,似还存了几分风骨。

    但这些在孙大夫人眼里,就是她对孙家存了畏惧,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的门楣,便萌生退意。也是,不大点儿的小姑娘,被他们这么多人一吼,一吓,没当场哭鼻子已经不错。再看她言辞振振,条理清楚,也不似个糊涂人。

    孙大夫人叫丫鬟把单子递过来,问:“这是什么?”

    “是孙少爷的许诺,不足外人道也。”

    石聆把凭据递上去,便挺直腰杆,负手而立,不再说话。

    此刻,孙大夫人的内心是纠结的。

    这傻儿子,怪不得叫人寻到家里,居然还立了字据!真是偷腥都不忘擦嘴,还得她这个当娘的替他料理麻烦。

    孙大夫人展开凭据,见上面龙飞凤舞,字迹潦草,便是她看不懂里面的内容,也知道这的确是儿子的字迹,而上面那明晃晃的三百两她却是看见了,一想到若非自己先声夺人,这女子便要拿着字据来她家讹上三百两银子,孙大夫人便觉得后怕。于是她二话不说,生怕这纸上内容被后面伸长脖子看戏的白家母女窥见,着手便将字据撕毁。

    原本信心十足的石聆却被这一幕惊呆了,甚至阻止的话就在嘴边,还来不及脱口。

    看那字据化成碎削散了一地,孙大夫人才松了口气,再看石聆惊讶的表情,她便觉得这姑娘是后悔了。果然是欲擒故纵呢,下三滥的手段,也敢在她面前丢人。孙大夫人不由又生出几分鄙夷。

    “好了,看在你识时务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于你,你走吧,日后勿要再纠缠吾儿。”

    “夫人,那字据你可看清楚了?”石聆表情怪异地道。

    “自是清楚了,不过我劝你死了这条心,那上面无论写了什么,此刻都已做不得数了!”

    “当真不作数?”石聆目光灼灼,逼问道。

    “当然!孙家说话算话。”

    “噗。”

    先是一声轻笑,最后石聆实在控制不住了,竟是开怀大笑起来。

    她自醒来后,多因身世之谜抑郁不得解,鲜少展露笑颜,只是此时此刻场面太过滑稽,她实在抑制不住,越发笑得恣意。

    白瑞娇见状,不觉浑身发冷,小声道:“姨母,这丫头……别是疯了吧?”

    孙大夫人也觉得有些别扭,尤其是那丫头看她们的眼神,好似她们做了什么天大的蠢事,着实叫她发慌,又想叫人快轰她走。不想这时,从前院传来脚步声,一抬头,却是自家那倒霉催的儿子从小道行来。

    “母亲,是什么事这么开心?让儿子也高兴高兴?”孙少爷信步行来,脸上带着笑。他刚离了书房,正要去花园寻母亲,就听这边传来女子笑声,不由好奇。内宅女子大多含蓄内敛,便是在外面,也鲜少听到女子这样放声大笑了。虽失了几分温婉,却也恣意洒脱,畅快淋漓,叫听者也跟着愉悦。

    听见熟悉的声音,石聆回过头来,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正对上身后的孙少爷。

    “是你?”孙少爷停下脚步。

    女子眉眼带笑,全不似上次的冷淡模样,让她竟差点儿认不出来。

    孙大少心中一喜。

    “石姑娘,”石聆的名字是他特意问来的,又专门去调查了一番,自然记得清楚,“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锦绣坊一事后,孙少爷对石聆本就有拉拢之意,这会儿又见石聆眉目和煦,笑如春风,心里更生几分喜爱,自然表现得热络。

    可是这热络劲儿在孙大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这个儿子是怎么回事,是疯了还是傻了?没看见白家母女也在场吗?

    “阿棋。”孙大夫人干咳了一声,刷了下存在感。

    “母亲,”孙少爷忙上前行李,道,“母亲,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锦绣坊的石聆姑娘,也是锦绣坊的……”

    “这位姑娘的事,我不想知道。”孙大夫人简直要被儿子气死了,她冷冷地道,“没看见你姨母和表妹在这儿吗?没礼貌!”

    姨母?表妹?这都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亲戚?

    孙少爷虽然纳闷,但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吩咐。

    孙大夫人见儿子听话得一一问候了,才道:“好了,让妹妹看了这么久的笑话,我们回前面去吧,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玉儿,还不好好陪你表妹……”

    孙大夫人话还没说完,一回头差点儿又吐血。

    “石姑娘,难得来我府上,不如一同用个饭?”孙大少竟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石聆对面。

    石聆眼珠子转了转,又恢复了平日面无表情,客气疏离的样子:“多谢,不必。”

    孙大少点头,他原本也只是客套,知道今日有客人,不便与石聆详谈。

    “石姑娘今日来访,可是有事?”

    石聆想了想:“原本是有,现在没了,具体我已告之大夫人。”

    “咦?”孙大少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又道,“母亲从不沾手生意之事,她处理得可还妥当?石姑娘放心,我泰和商行的承诺一定做到,若是有不可心之处,姑娘尽管提,我们是很有诚意的。”

    石聆一听,竟是认真地附议:“孙少爷过虑了,此番夫人处理之妥善,石聆自愧不如,贵号的诚意我已收到,上回多有得罪。”

    孙少爷没想到上次闹成那样,石聆还对自己这么客气,心说真是个大度的姑娘,越发决心要交这个朋友。奈何母亲那边已经咳声不断,他不好再说,只说下次再到锦绣坊亲自登门谢罪。

    石聆一一应了,这才在小丫鬟的带领下告辞。

    不想才一扭头,那孙少爷又追了上来。

    石聆有些好笑:“孙少爷,还有事?”

    “石姑娘,我突然想到尚未正式介绍过自己。在下姓孙名棋,字璞玉。姑娘不嫌弃,直呼我名字便可。”

    石聆一见,也认真地拱了手:“在下姓石名聆,字……”下意识的,倒是有两个字就在唇边,不经思索的脱口而出。

    “琮秀。”

    回到锦绣坊的时候,石聆还有些恍惚,耳边反复回荡着那个名字。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是自己的名字,并非什么表字,而是真正属于她的名字。可是就算失忆她也知道,自己是石聆啊,是生活在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的人。那么,她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偏再多的她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腊九见她一回来就是这副魂不守舍的表情,不由担忧,说石聆这么久没回来,他以为又出了什么岔子,差点儿就要去泰和商行要人了。

    石聆想到在孙家经历的种种,瞥了他一眼:“下次这种事,还是你自己去。”

    “咦,那怎么行,袁掌柜可说了,你大,你来讲……”腊九本还振振有词,却再看见石聆拍在他面前的三百两银票时,生生卡住了声音。

    “聆姑娘,这是……”这不是给泰和商行结款的银票吗?

    “他们不要了。”石聆淡定极了,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不要?”腊九瞠目,“三百两都不要了?”

    “嗯,是这么说的。”

    “可是……为什么啊?货怎么办?”没道理他去结账的时候,人家就横眉冷对,石聆走一遭,人家便把钱都退回来了?

    “货是我们的,当初不是说好了?”石聆道。

    “可这银子他们不要了啊?”

    “是他们不要,又不是我们不给,人家不要我们还能逼着人家要?”

    听听,逼人家呢,多不好。

    腊九还是觉得不对:“聆姑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们家大夫人亲自承诺的,连凭据都撕了,就是怕我们不放心。”

    “凭据都撕了?”腊九张大嘴。

    哎呀,那可真没办法了,这就算孙家要告上衙门,都死无对证了呀!

    他看向石聆,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就……先这样?”

    石聆似内疚地拍了拍腊九:“跟袁掌柜说,我尽力了。”

    她真的是,没办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