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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爷子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有些不悦:“为何又不?”
“我应邀而来,在孙府是客,老先生一来就言辞厉色,颐气指使,是欺我年少,孤身一人,无人照拂,无人撑腰,老先生并不将我这个客人放在眼里,所以你让我看,我偏不看。”
石聆负手而立,姿态傲慢。她一个不大的小姑娘,做这姿态原应稚嫩可笑,可偏说得有理有据,一板一眼,竟也叫人一时不好反驳。
孙老爷子这次被气笑了。
还真像他大孙子说的,人不大,脾气不小。不过这女娃小小年纪,有手腕有谋略,又兼具胆识,倒也配得上这样的脾气。
有本事的人本就有资格脾气大的。
孙府下人本是对石聆的无理有些怒意,但见自家老爷子不怒反笑,也知道这小姑娘对了老爷子的脾气,便识相地不吭声,更在孙老爷子的授意下,搬了椅子过来,又送了茶水,周到起来。
孙老爷子露出笑意后,便不再绷着,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倒是老夫失礼了,小姑娘,坐吧,跟我看看这盘棋,我们一起研究研究。”这一次,老爷子的语气很是平和,就好似在和自家的晚辈说话。
石聆拱手,落座,态度恭敬,竟仿佛刚才那傲慢的人不是她一般。只是她前一刻才坐下,一张口又是一句气死人的话。
“不看。”
孙老爷子执子的手一僵,嘴角有些抽搐:“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礼数周到,诚意相邀,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孙老爷子是真有些不高兴了,心想真是后生狂妄,已经几十年无人敢这样和他说话,这一次可必须得给他一个理由了。若真是个乖张心性,即便有些小聪明,也是个不值得教化的,成不了大器。
不想石聆面色平静,坦言道:“其实我根本不会下棋,我看不懂,怎么看?”
孙老爷子一愣,连着周围的下人们也是目瞪口呆。
老爷子手里的棋子儿被捏了一紧,好一会儿,他竟猛然大笑开来。玉石棋子儿被他往棋盒里一丢,发出清脆玉鸣。
他啊他啊,可真是老了,居然被这么个小姑娘三言两语给耍了!
孙大老爷和孙璞玉在桥的另一边,远远的隔着池塘都能听见孙老爷子的笑声。孙璞玉回过头,毫不意外地道:“父亲,如何?我就说爷爷肯定会喜欢石姑娘的。”
孙大老爷冷哼:“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丫头罢了,便是哄得你祖父开心了,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她是要白费心机了。”
孙璞玉笑而不语。
他可不觉得石聆会费心去讨好什么人,若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人可要当心,多半是要被她坑。不过,父亲与石聆并未接触过,不相信也是正常,只是他那一句“捞不到好处”却是未必。
这几年京中局势不稳,祖父坐镇京师,过得并不轻松,又每每对父亲的作为不满意,动辄就要骂上一顿,他已经很久听见过祖父这样开怀的笑声。
“父亲,祖父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孙家,孙家今年又收购了好几家产业,且好几个年岁大的掌事接连请辞,泰和商行正是用人之际。他老人家似乎有意聘石姑娘来商行与我做帮手。”
孙大老爷意外,他竟从不知父亲还有这番心思:“此事当真?”
这小姑娘真有这么厉害?
“石姑娘聪慧,锦绣坊起死回生,又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有他帮忙,我对商行的生意倒是能上手更快一些。”
儿子的懂事让孙大老爷有些感慨,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凡事需循序渐进,切勿心急。只是,她到底是个姑娘,跟在你身边多有不妥,更何况你母亲……怕是对这位姑娘有些成见。”
孙大夫人对石聆何止是成见,简直把她当做噩梦。毕竟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事,就是被石聆算计的。
“母亲掌管内宅,从不插手生意,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事,没必要特意去打扰母亲。”其实孙璞玉想的是,母亲若知道石聆被自家商行聘用,定会火冒三丈,到时候两家关系怕要更僵,还不如先瞒着她。
“况这事成不成,原也不是母亲说得算,还得问过石姑娘自己的意思。”孙璞玉道。
“她还会有什么意见不成?”孙大老爷笃定地道,“你们既然这么看好她,这丫头至少不是个笨的,但凡商人都是逐利而为,她连哪个对自己有利都看不出来,也就只能给你爷爷当个逗乐子的丫头,不聘也罢。”
孙璞玉挑眉,想了想,终究没有说话。
孙府园子水榭内,一老一小相谈甚欢。
石聆这才发现,孙老爷子与外界传言的似乎一点儿也不一样。眼前的天皇级商业巨子笑起来也不过是个随和老人,与那些在家里养花遛鸟含饴弄孙的老头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到底是在商场拼杀了一辈子的人,眼里那种无时不在的精明,却是不会消退的。
说起锦绣坊这次的难关,石聆也毫不隐瞒,将自身当时的处境,面临的问题逐一相告,最终石聆的方法不算高明,但胜在简单见效快,抓住了市场,也抓住了消费心理。孙老爷子听着,时不时赞叹一声,随即又提出几条意见,石聆一点就透,一老一小居然聊得颇为投机,更有许多看法不谋而合……不知不觉,一下午的工夫便过去。
平日里鲜少有人与她谈及生意上的事,袁清和王莞不懂,腊九又只会听吩咐不爱动脑,石聆只能自己思索,又落在笔头细细计算,此番与孙鑫这样的前辈高人切磋辩论,竟有醍醐灌顶之感。此前,她还以为这里的人对经商之事并无多少钻研,如今遇见前辈高人,方才后怕,若是依着先前之见,以后遇事岂不会因掉以轻心而吃大亏?
石聆当即起身,恭恭敬敬地道:“三金先生高见,石聆狂妄,方才多有得罪。”
孙鑫见这孩子谦虚好学,态度端正,方才多半也只是出于对生人的防备和试探,倒并非她本性,又想着女孩子一人在外营生,定然吃尽苦头受尽冷眼,要承受得比男子多得多。老爷子一方面怜其年少依,一方面也对小姑娘的毅力越加欣赏。
“无妨,只有一事……你当真不会下棋?”孙老爷子似有些遗憾。
观棋如人,他原本想想试试这丫头的棋路,杀上几轮,探探虚实。石聆三番两次推脱,他便当真以为小姑娘故意吊他胃口,却没想到,原来她非是不想,而是不会。孙老爷子本人是个棋痴,不然也不会给孙子以“棋”字命名,而孙大老爷单名则是一个“弈”字。
石聆摇头:“不会。”
她记忆里有围棋这个棋种,但是也只限于知道名字,并不会下。
“别的棋也不会吗?象棋如何?”孙鑫不死心。
石聆在老爷子期待的眼神里摇头,竟然从心里觉出几分抱歉:“着实不会。”
象棋她也只是略通规则,单单是知道个“马走日,相走田”,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只是见老爷子不能同她对弈,竟好似个拿不到糖的孩童般,有些小情绪,石聆失笑。
她努力想了想,最终有些犹豫地道:“跳棋可以吗?”
跳棋不必非要捉对厮杀,适合多人参与,她倒是依稀记得家里有人喜欢玩。
不料她一开口,孙老爷子却是一愣:“跳棋?那是何物?”
石聆暗叫不好。
她自知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说话做事每每都效仿旁人,初时虽觉得别扭,但是很快便也适应下来,有些事还做得理所当然,仿佛早已习惯。只是偶尔还是有跳脱之举,如今一见孙老爷子的表情,石聆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地方大概是没有“跳棋”这东西的。
果然,孙老爷子一阵精神,用不得了的期待的眼光望着她:“跳棋……也是棋吧?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呢?是怎样的下法?”
“不过是家乡流行的一种小游戏而已,不值一提。”石聆努力挽回失言。
孙老爷子哪肯放手,竟是一脸严肃:“棋本就是游戏,哪有哪个棋种就高贵了?快说说,你这个‘跳棋’是怎么个玩法?想老头子我在外行走多年,也算眼界开阔,竟从未听过。”
孙老爷子不依不饶,石聆无奈之下,只好极力搜刮脑海,又取了笔墨,画了一张大致的棋盘,然后讲述了跳棋的规则。
跳棋本就是国外流传进来的,这个时代连发明跳棋的洋人大概都还没出生,孙老爷子自然没见过。听闻这种棋可以六人同玩,既要彼此合作,又要互相拆台,最终各自为政,孙老爷子觉得,这可跟生意场上的关系像极了。他顿时玩心大起,当即命人照着石聆的图纸去铺子里定制一套“跳棋”。
石聆看着连玩都雷厉风行的孙老爷子,有些目瞪口呆,心想她刚才多亏没有嘴欠地说一个“飞行棋”,实在想不到让人闻之变色的商界巨贾居然是个老顽童似的人物,一听见新鲜事物,便如孩童般刨根问题。
一晃时候不早,一老一小约好等棋盘和棋子做好,石聆必定要亲自来陪他老人家下跳棋。随后,孙老爷子又赠送了石聆一本围棋棋谱,叫她有闲暇可以研习一番。因为并不是十分贵重的东西,但一看就是走了心的礼物,石聆却之不恭,并答应一定认真研读。
最后,孙老爷子一拍额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
“瞧我这老头子,和你这丫头聊得投机,竟是把正事忘了。”孙老爷子和颜悦色地道,“聆丫头,你看我泰和商行如何?”
“三金先生经营,自是不在话下。”
孙鑫笑了笑:“不必拍我的马屁,我老啦,如今商行的生意,我已经全部交到璞玉手上。只是他年轻,资历尚浅,又缺乏经验,我便想给他寻个帮手。你这丫头粗中有细,脑子也够灵,况你们年龄相近,交流起来也没那么多辈分礼数弯弯道道。不知你可愿意?”
石聆听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多谢三金先生。”石聆拱手。
孙鑫满意地点头,却听石聆清楚地道:“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