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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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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石聆还是跟着李公公来到圣驾之前。

    真是奇怪,半个时辰前,她还想着如果不用见皇上就好了,如今,她却已经跪在圣驾之前。

    石聆垂眸,想起王焕方才的欲言又止,和他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和责备。

    若是知道他那一番话会起到这样的作用,他估计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吧?连石聆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因为那一番话,而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才艺舍弃,铤而走险用了这一步。

    石聆在现代的自闭症经历期间,曾经接受过一种国外引进的音乐疗法。

    当时她魂魄漂移不定,轻音乐于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她的主治医师便采取了节奏疗法,用各种有节奏的鼓声来刺激她的反应。

    事实证明,民间跳大神时候之所以选择锣鼓也不全没有道理,强烈的音律似乎真的对她的魂魄有一定的牵引作用。后来她康复,想起这段时间的记忆,便去报了一个打击乐培训班,主修架子鼓。她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大多学的爵士舞,拉丁瑜伽之类,再不济也学个文艺范儿的吉他,像她这种毫无摇滚气质,却跑去学架子鼓的姑娘简直是奇葩。而这种乐器也很少有表演的机会,渐渐便荒废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点基础。

    至于古筝,则是这边的生母杨氏所教。

    杨氏虽然出身商户,却是被家里按着读书人家的女子教养,不然也不会嫁入石家。石琮秀五岁之前,几乎是魂不附体的状态,偶尔恢复些神采,也是慌乱地大吼大叫。后来,杨氏发现只要她一弹琴,这个孩子便会静下来,此后便常常弹奏给她听。石琮秀状态好的时候,杨氏还会手把手地教她。

    杨氏去世后,石琮秀被送到庙里,手里就只有杨氏留给她的一架筝,她神识稳定一些的时候,几乎都在弹琴,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做,也做不了。只是那时候,她身体不听使唤,弹出来的声音十分难听,但到底是留下了功底。如今她魂魄完全,肢体灵活,凭借着经验演奏一两首琴曲还是不在话下的。

    可尽管如此,她今日准备的才艺,本也不是这个。

    她本来准备了一副更为讨喜的泼墨花鸟画,虽然简单,但贵在用心精巧。此画正面看为牡丹,背面看则为芙蓉,一画双观。牡丹为国色天香,隐喻皇后一国之母,芙蓉为陈贵妃名讳,隐喻陈贵妃娇美无双。一幅画同时讨好了两位娘娘,也不得罪人。

    王焕就是因为早知此事,才给了她一方浸了蜂蜜的墨块,她若用此作画,到时候便可引蜂蝶围观,必然给才艺增色。

    这原本是他们安排好的。

    可是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她自己甚至说不上为什么。

    “民女石琮秀,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石聆跪地,叩首。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古代行此大礼,大概是因为面对的是真正的帝王,便是历来抗拒封建礼仪的她,此刻心中也忍不住忐忑,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好在由于面部表情匮乏,就算心中紧张,石聆在众人眼中也已然是一副淡定高冷相。

    景仁帝看着这个规规矩矩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姑娘,心中又生几分好感。

    “你叫石琮秀?”他问道。

    “是。”

    “石松人是你什么人?”

    “正是曾祖父。”

    果然是石氏后人。

    景仁帝曾随先帝出过京,他见过石松人,那是个学问深厚却固执异常的小老头儿,总是板着脸,先帝曾有一阵子很是烦他,因为他说话着实是不好听。可是偏偏先帝又不能罚他,因为石松人这个人是真正地做到了“不畏强权,敢进忠言”的。先帝当时说了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他说:一个帝王一辈子能听到的真话并不多,就算不好听,也忍忍吧。

    直到他登基,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不过,当年的景仁帝还是个小孩子,甚至连太子都不是,他只是觉得这个老头儿真是不怕死,父皇都气红脸了,他还在喋喋不休。

    如今他又见到了这个老头儿的重孙女,只觉得这个小女孩子身上居然也有些小老头儿的影子,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这实在很有意思。

    景仁帝道:“石氏,你琴弹得很好,鼓也打得不错,只是,今日百花盛宴,宫中佳丽云集,多奏喜庆之乐,你为何挑了这两首诗?未免有些煞风景。”

    景仁帝是笑着说这话的,可是其中的挑剔还是让众人不由捏了一把汗。

    是啊,你既然技艺精湛,为什么不在选材上多下些心思呢?大喜的日子,打打杀杀,恩恩怨怨的,的确叫人扫兴。

    石聆却恭敬地道:“回陛下,因为民女所奏乃是心声,民女此曲也不为娱人。琴音随心,若是为奏而奏,便是落了下乘。今日百花盛宴,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面前,民女不敢不用心,只能弹奏民女心中所想,这样的琴音才属上乘,才不愧对陛下。”

    景仁帝挑眉,似乎对石聆的话升起几分兴趣。

    “心中所想?据我所知,石家世居唐明镇,世代皆为读书人,从未有男丁参军。何况明珠朝如今海清河晏,盛世太平,并无刀兵之灾,何来《雄雉》这样的征夫之怨?何况你既有征怨之忧,又为何转而奏《无衣》,赞美王师雄壮,鼓吹战争,这岂非是自相矛盾?”

    这两首诗都是诗经中的佳句,但凡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

    《雄雉》写的是妇人思念远方参军的丈夫,忧劳丈夫仕于乱世,又望丈夫能妥善周全;而《无衣》却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战歌,赞美了同仇敌忾的战士,更是一首战前的动员令。

    既厌恶战争,又鼓舞战士,这的确有所矛盾。

    石聆却道:“这两首诗乍看矛盾,实则不然。民女年幼,阅历尚浅,但抒浅见,还望陛下赎罪。”

    景仁帝很有兴趣,挥手道:“说吧,恕你无罪。”

    石聆于是道:“陛下,这两首诗只是民女在民间从商时听人所唱。妇人唱雄雉,担忧其夫,她担忧却也无奈,因为外敌入侵,丈夫不得不战,有国才有家,国破则家亡。妇人盼望战争早早结束,丈夫早日归还,这是建立在赢得战争的基础之上,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国家打败仗。”

    景仁帝凝眉,不禁点头。

    “你说得对。”

    “将士唱无衣,乃是寓意要在战争中勇往直前,与战友同仇敌忾,保家卫国。王师战前有此雄心,何愁外敌不退?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霸业成,霸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太平。处世,立功,守国,保家,这不是正是对至亲之人最好的回应吗?”

    石聆的语速不急不缓,少女的嗓音清冽甘醇,款款道来,一席话竟叫席间鸦雀无声。

    她这话说得不难懂,虽然引经据典,但表达的意思并不晦涩,就好像是邻家的小姑娘在谈论绣花样子一般简单的道理,然而她说的却不是家事,而是国事。

    战争,天下,和平,她一个小姑娘,居然在宫宴上和陛下谈起了国事。

    皇帝抿唇不语,太子面色阴沉,陈贵妃哑口无言,其余人等也是面色各异。

    “大胆!”皇后娘娘冷喝一声,“好狂妄的丫头,居然妄论朝政!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拿下!”

    石聆好似十分讶异:“皇后娘娘,您在说什么?民女何曾谈论朝政?”

    “还敢顶嘴。”

    “皇后娘娘!”石聆强硬起来,“民女不过是奉了陛下的指示,在此论诗。一曲雄雉,一首无衣,在座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民女却不知道这如今已经是不得议论的禁诗了?”

    好好好,真是好,不只胆子大,嘴巴也快,当真是不怕死的!

    皇后被石聆这一出气笑了,刚要呵斥侍卫还不来逮人,却听身边一声咳嗽。

    “皇后的脾气未免太急了些。”

    皇后背脊一僵,看向身边的景仁帝。

    “这丫头说得没错,不过是论诗而已,皇后太小题大做了。”

    皇后抿了抿唇,看了一语不发的太子一言,终究是深吸一口气,柔声道:“皇上说得是。”

    陈贵妃眼神一闪,立即道:“皇上,臣妾听不懂这丫头在说什么,就是觉得……呵呵,真有意思。”

    景仁帝面上浮现一丝隐隐的笑容:“爱妃说得是,是很有意思。”

    石聆见景仁帝似乎没有动怒的意思,这才在信中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些是好奇,有些事担忧,也有些带着强烈的敌意,尤其是太子——她真的想不起来今日之前,自己何曾得罪过他。

    不过今日之后,倒是不必担心,她一定是将人得罪个彻底了。

    景仁帝沉吟半晌,忽然道:“你叫石琮秀?”

    这是今日景仁帝第二次问这句话。

    “是。”

    这是今日石聆第二次回答。

    答与问,都相同;答与问的心境,却都有些不同。

    皇帝是记住这个名字了,皇后垂眸。

    这样一来,想动这个石琮秀,就没那么容易了,自然,也没有人再提让石琮秀表演才艺的事情。皇后不禁猜想,这是巧合吗?

    从这个石琮秀出现,到她态度张扬,挑衅众人,再到她弹琴击鼓,抛下引子,吸引了皇上目光,再到大庭广众之下的侃侃而谈。看似步步偶然,可是,这世上真的有步步偶然这种事吗?

    会不会是她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呢?

    不,这不可能是一个小丫头能编排出来的计谋。

    如今景仁帝正在为边境是战事和而头疼,战与不战,朝堂上争论不休。以沈国公为首的主和派和以林相、安阳郡王为首的主战派各不退让,偏偏在这个时候,这个石琮秀却闹了这么一出。她的那些话,看似是在论诗,却句句都是在鼓动备战。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