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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石聆失态。
实在是王焕说话不分主次,不说重点。
曲江水患刚过,正是最乱的时候,粮食这一关虽然挺过去了,可是洪水过后,最容易泛滥疾病。这个时候被派过去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美差。何况王焕虽贵为侯府世子,他自己和祖父的根基却都在边州,即便在京城好歹也有侯府撑腰。
曲江却要复杂得多,官员关系盘根错节,未必有人买王焕的面子。
石聆的担心都显在脸上,王焕安抚道:“放心,我会晚行些日子,只是我出发时,罪我国师想必已然回京,你必会去寻访她,若得到你要的答案……我怕我再回来时,已经见不到你了。”
怪不得这几日王焕时常来她这里,有时候只是坐坐,说两句话就走,原来他是觉得自己就要走了。
石聆想了想,道:“其实,罪我只是我回家的线索之一,他也未必就真的有办法,就算要走,我也会等到你平安归来。”
王焕听闻,看向她,目光有些逼人:“为什么?”
她不是时时刻刻都想离开这里,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石聆被看得不好意思,别过头,有些咬牙:“……不是你叫我安慰你吗?”
他既不愿她不告而别,那她就说自己不会不告而别,这不是最好的安慰吗?
王焕干咳一声,半晌,还是掩饰不住地笑出声来。
“是是是,”王焕眼底全是笑意,“我的阿聆这样将我放在心上,我实在是受到了很大的安慰。”
面对王焕的调侃,石聆只觉得自己大概说错了什么,却也不知怎么改口。
“你可要小心。”
“是是是,听石掌柜的话,有肉吃。”
王焕此时心情似乎忽然变得极好,笑闹了一会儿,才又将话题绕回来,道:“说起来,最近五公主在宫里闹得厉害,她总是这么往出跑也不是办法,你们既相处得不错,要不要我替你想个名头?”
“名头?”石聆不解。
“据我说知,韩家的大夫人也在跟你学管账吧?”
“是。”
石聆不意外王焕会知道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并没有要瞒着谁。事实上不只韩家的大夫人,还有大夫人的两个闺女最近也常来寻她。韩家的三位夫人待她都还不错,尤其是大夫人在她处受了点播之后,直说自己现在做事屡得清了,底下的人再也别想随意糊弄她。石聆反正如今是个闲人,便也是来者不拒,算上五公主,她已经有了四个学生了。
“不如,干脆我出资,替你办个学社如何?我看想来跟你学习的人,不只眼前这些。”
王焕一语,却叫石聆意外。
“学社?”
是那种小一点的团体?
“明珠朝律法允许吗?”石聆首先关心的是政治问题,毕竟这是封建时代,对于这类似结党的行为怕是没有那么自由。
“女子学社而已,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只不过从前的都是些千金闺秀举在一起做一些伤春悲秋,无病□□的诗词歌赋,或写写画画。且为了女子名誉,便是偶有才华显露者,作品也不敢外流。石聆这个学社也不过就是教教女子未来怎么做一家主母,管账理财,并没有先例,却比那些无病□□的诗社简单实用得多。有石聆“财神娘子”的名望,怕是不用担心做不起来。
“怎么样?”王焕似是想到了决定好玩的事,说话的语调都透着怂恿。
有了王焕的担保,石聆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若她真的走了,培养几个人才留下,她来明珠朝一遭,也不算白来不是?
这么一寻思,石聆便道:“好啊。”
五日后,石琮礼一行考生终于到达京城。
河东府的考生们这一路遭了不少罪,来到礼部投状报到的时候,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灰败。放眼望去,实在让考官没什么好印象。
没办法,谁叫他们路上遭得尽是破事。先是被抢了行礼盘缠,接着又坐了一路“敞篷车”,风吹日晒的到了曲江,没等休息,又立刻爬起来帮助当地县衙给灾民施粮。这些书生哪里受过这种苦,便是寒门子弟,在家里也被娘亲和媳妇儿当个宝儿似的疼着,这一番折腾下来只觉得脱了层皮。
好在总算到了京城,明珠朝对考生是有优待的,但凡参加京试的考生,衣食住行皆有朝廷管供,暂居贡院后的大宅子里,类似于学生宿舍。大锅饭的质量通常都不会太高,若是平日里,如巩少爷之流怕是不会放在眼里,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河东府众考生便是见到颗咸菜疙瘩都能当肉丸子囫囵个儿吞了。
这样一对比,报到前顺便换了身衣服,整理了仪容的石琮礼就显得鹤立鸡群,格外出色——虽然当考官看到文牒上的第二百六十八名时,眼角抽了一下。
可惜了,这是个靠才华吃饭的时代,只有脸是不行的。
考官遗憾地想。
有石聆的安排,石琮礼一路上都没有缺过银子,只可惜按律法,他此时还必须要和其他考生一起隔离备考,不能擅自离开去见妹妹。
石琮礼不知道的是,石聆早就来了,只是似乎和他在城门口错了开。而后石聆又赶往礼部,却守错了门,和腊九围着礼部高墙转了几圈,不得而入,只有无功而返。
颇为郁闷。
鼎鼎大名的财神娘子也有吃瘪的时候,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报道完毕,石琮礼拿着自己的名牌去找宿舍,路遇一位浓眉宽脸的,灰色布袍的老头儿。道路狭窄,仅能容二人并肩,狭路偶遇,二人皆是一怔。
石琮礼自幼在书院长大,深受圣人教诲,自然是想也不想地便躬身一拜,随即不嫌麻烦地退后,请老先生现行。
老头儿审视他片刻,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走过去。
连一声客气都没有。
石琮礼的同窗忍不住道:“看见没,翰林院就是翰林院,一个扫地的都这么能摆谱。”
“别这么说,长幼有序,你我相让是应当的。”
待石琮礼走候,那老头儿回头看了一眼,一撅嘴,点了点头,随即走进监考司。那正在给考生发名牌的官员一见他,“腾”地起立,刚才还懒散得好死要断了的腰板顿时嘞得笔直。
“老师!您怎么亲自来了!”他匆匆迎过来,“老师怎么也不说一声,学生亲自去接您?”
老头儿瞥了他一眼,无甚情绪地道:“来看看,随便看看。”
院子里的考生见这老头儿一身布衣,一双浓眉压在方脸上,长得实在不好看。可是礼部官员对他恭敬有加,也知道这老头儿身份不一般,都在默默猜测。
那老头儿自院子里扫了一眼,见这些学生一一个个衣衫灰败,面黄肌瘦,不由皱眉:“这是哪儿的考生?”
“老师,这一批都是河东的。”
“怎么,河东府今年遭灾了吗?”
他们这是来考试的,不是来当小厮,怎么一个个都搞得泥猴子似的,他今日本是想来看看今年的青年才俊,结果看到这些个……心情实在不美。
“顾老师,”官员深知老头儿的脾气,忙道,“河东府虽不曾遭灾,只是考生进京要路过曲江,曲江水患,这些学生路上还为灾民做了不少事,一时无暇顾及仪态,还请老师见谅。”
“噢?”顾老头儿神情一穆,“如此说来,倒是有心了。我是听说今年有考生给曲江送粮,难为年轻人有如此心性。勉之,我与你说过,选拔人才,考试只是一种不得而为之的方式,重要的还是人品心性。”
“老师说得是。”杨勉之低头听训。
“捐粮的考生不知是何人?可在此处?”
杨勉之不由失笑:“老师,可也巧了,他才刚刚领了名牌,已经去往住处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顾老身为本届的主考官,见面是迟早的事。既然顾老已经将此人放在心上,此子恐怕前途无量。
一声“顾老”,也唤回了众考生的心绪,原来此人便是翰林学士顾瀚之。此人少年得志,在朝三十载,辅佐过两代皇帝,始终是朝廷重臣。只是天才大底都是有些怪癖的,此人性格也是出了名的固执。
比如他对学生要求极为严格,连日常的衣食住行也一丝不苟;还有一点就是,顾瀚之和沈国公一党非常的不对付。身为当朝大儒,每天没意思就要写两首埋汰沈国公一党的诗,得罪人的本事堪称一绝,叫太子一伙人十分反感。
这种人在官场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大抵上和当年酷爱“忠言逆耳”的石家先人是一个道理,都是有上位者庇护。顾老权虽不重,贵在位高,连皇帝都是他的门生,沈国公党一时间也不敢将他怎样。
顾瀚之闲坐半晌,忽然道:“勉之,我听闻今日民间有桩奇事,你可知晓?”
杨勉之心说,来了。
这是顾瀚之第二个毛病:爱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