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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村长,廷梅还好吧?”研究完工作,山椿问王村长。
“还行吧,我也好久没去看她了。”王村长说。
“哦,她也没回来?”山椿问。
“没有。远,难得走。还说是城里信惯了,回乡下不习惯。”王村长笑笑。
“哦,再不习惯也是自己的家吧,还是得回来看看才是。”山椿诚恳地说。
“那她的城市户口落实没有呢?”山椿又问。
“这个我还不清楚,下回见到她我问问。”王村长说。
“这个问题很关键,一个呢,是廷梅和你们家人的追求,二个呢,是关系到小孩子出生以后是农村人还是城里人的事儿。”山椿说。
“城里人小孩生下来不就是城市户口吗?”陈天安不解地问。
“这可不是哈,妈是城市户口,小孩生下来才能上城市户口。”山椿说。
“啊,还有这规定?”陈天安一脸的不信。
王村长一脸的懵。
“是啊,我堂姐,也是嫁到街上,先没解决到城市户口,是小孩都不敢怀,直到解决了,才怀了孩了。”山椿说。
“天安,叶家良有消息没有?”从九支书那里出来,山椿问。
“听说是在广东一个砖厂干活儿,具体不清楚。”陈天安说。
“他家里怎样了?”山椿问。
“还是那样子,那年你帮他家里解决了困难户,一年乡上要帮点,还过得去。最近听说叶家良也带了点钱回来。”陈天安说。
“外出做工的人怎么个情况?”山椿问。
“先是你鼓动那几个出去了,过后又有人陆续出去,现在多了。出去了的,只有少数几个回来了就没再出去,其他的都还算在外面稳得起。”陈天安说。
“看这形势,改革开放还要大整,以后外出的人还要多。”山椿说。
“这个是肯定的,我也是家里走不了,不然我也出去了。”陈天安说。
“这下你有老婆有儿子的人了,就别出去了,当好干部,为大家服好务嘛。”山椿说。
“那个又不想多挣点钱呢,当这农民硬上恼火。”陈天安嘿嘿地笑着。
“农民不恼火,谁还愿意背井离乡的去城市?谁还愿意住在城市里连父母都不回来看?”山椿说。
“你别信他的。”陈天安说。
“不信谁的?”山椿问。
“王村长啊,他廷梅一直住起在他家。”陈天安说。
“不会吧。”山椿不明白也震惊。
“先去了几个月,怀了娃娃就回来住,说是那家人也穷,修锁配钥匙能挣几个钱?就只有回娘家养胎。生了头胎是个女儿,不久又怀了二胎。城里的计划生育也追得紧,又回娘家躲娃来了。”陈天安小声地说。
“哦,这就可怜了。”山椿说。
“就是,本想嫁城里去享福,没福享不说,还得娘家来养着。”陈天安说。
“在娘家养胎,没人告王村长计划生育吗?”山椿问。
“没人告。这计划生育搞得是凶,可农村哪家不是生两个三个的,对这些事,农村人是不会去告的。” 陈天安说。
“哦,还是老百姓善良。”山椿感慨。
正月初三,胡仁昌来找山椿,几年的打工生活,胡仁昌更加瘦弱,看上去还略有些苍老,与他二十多岁的人不相符。
“还好吧。”从胡仁昌的外貌上山椿已看出不是很好,本不想问,但还是不自觉的问了出来。
“唉,好啥子哟。”胡仁昌摆摆手。
“怎么,打工不顺利?”山椿问。
“农民进城,那来的顺利?”胡仁昌两手一摊。
“凭力气干活,凭本事吃饭,还分城市农村?”山椿有些不相信。
“人啊,到了哪里都分三六九等。”胡仁昌一脸的苦大仇深。
“山椿,山椿。”山椿正待问个明白,听得山兵的声音在外面喊。
“哟,你们这一去几年不回来,今年咋过全都回来了?”山椿笑着把山兵迎进了屋。
“这是胡仁昌,也在广东打工。这是我山兵哥,和你一年出去打工的,也在广东吧。”山椿给二人做了介绍。
“是的,我也在广东。”山兵说。
“今年怎么回来了?”山椿问。
“唉,前几年吧,就在外面下苦力,没挣到几个钱,想回来又舍不得那几个路费,再说两手空空,回来也没面子不是。”山兵说。
“为什么挣不到钱?”山椿问。
“开始出去打工的,大多是城里的待业青年,还有工厂的下岗工人,他们城里人啊,世面见得多,家底也比我们厚,出去时合包里都揣着几个。我们农民,最初出去的人就很少,一路省吃敛用到了广东,四个合包一样重,分纹没有,举目无亲,看见城市就茫然,自己就低人一等了。”山兵说。
“就是那感觉,特别不好受。”胡仁昌说。
“这些不好受也就算了,忍着吧。可城市里没有我们立锥之地,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一见到我们这些乡下去的,人人都一副鄙矣,一副不屑,让你心里凉嗖嗖的。”山兵说。
“让人瞧不起也就算了,关键的是,找活干难,挣钱难。经常是干了活,不给钱,找个理由把你撵了。反正去的乡下人多,老板也不怕找不到人干活。”胡仁昌两眼红红的。
“钱没挣到,你在这城市里还站坐都要钱。”山兵说。
“何止站坐要钱哦,撒尿拉屎你也得拿钱。”胡仁昌说。
“不会吧,撤尿拉屎也要钱?”山椿不信。
“当然,厕所是收费的。”山兵说。
“哦,厕所收费?”山椿问。
“那当然。”胡仁昌点点头。
“乱收费吧,政府不管?”山椿问。
“人家私人或单位建的厕所,要收回成本,政府谁管?”山兵说。
“政府不仅不管撤尿拉屎收钱,政府也收钱。不论是政府还是单位,老板,私人都从农民打工仔手里收钱,这样整下来,打工的钱连吃饭都不够。”胡仁昌说。
“政府收什么钱?”山椿问。
“暂住费啊,治安管理费,清洁费,最初每人每月五块,现在涨到十块了,有的地方十五块了。关键,你交了这个地方的暂住费,如果到另外的地方去,人家还不认帐,得重交。”山兵说。
“哦,这样啊。”山椿听明有点明白了。
“那打工还有意思吗?”山椿说。
“有啊,至少我节约了一个人的口粮啊。还有这几年下来,总还是能落下一点钱的。我家,婆娘没口粮地,儿子没口粮地,一个人的地,要是三个人吃,那不得饿死?所以我还得出去。”胡仁昌说。
“看你这身体,不太好吧。”山椿关心地问。
“唉,工地干活,累。住的差,有时没找到活干,睡桥洞,睡路边边。有时为了赶时间,吃饭也没个定准。为了省钱,有时下雨天没开工,也就将就对付,整起病了。这都不算什么,只是老想着自己的命运,想着自己的父母,想着自己的妻儿,想着咱这农民为啥就这么命苦,有时感到绝望,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投胎到这农村。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也许哪天我会在这绝望中灭亡吧。”胡仁昌两眼空空,没有一丝丝儿光,让山椿看了心里一颤,透心的凉。
“也不要那么悲观,事情还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条件也在改善。”山兵也看出了胡仁昌的异样。
“人是越来越多的去打工,活儿就会越来越难找,是吧。我们还得做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我们还得低人一等,受人篾视。何时才是我们农民与城里人平等的时候?”胡仁昌情绪有些激动。
“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还是在家呆两年吧,等缓缓再出去吧。”山椿说。
“不行啊,我也感到精疲力竭,累,累,确实累。身累,心累,绝望。可家里父母和我三份地,五张嘴吃饭,父母也没法子,分家单过了,我也愧对父母。剩下我一份地,三个人吃,难。我也想在家不出去,也想一家人在一起,可饭都没吃的,咋办?我,我还得出去。”胡仁昌说。
从胡仁昌身上,山椿看不到一丁点九十年代初青年的丁点影子,只有无奈的心死。
“唉,难,这日子真是太难了。”山兵叹气。
“相信日子会好起来的。”山椿苍白无力的说。
刚上班,一个消息打碎了山椿晋升的希望。上级传来消息,国家对乡镇建制将做大的调整,冻结一切人事变动。具全的讲就是要实行合乡并镇,减少乡镇个数,相应的干部职数减少,领导职数减少,这个暂时冻结只是个说词,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以消化合乡并镇后多出来的领导人员,而不会不会再有人员的晋升。
希望再一次破灭,真是一步差,步步差。人,得认命。
山椿这次没了悲伤,甚至没有不快,就那样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还当着干部,能解决城市户口,吃上国家粮,就实现了自己最初的目标,就跳出农门了,至于要当多大的官,从来没想过。
而从目前的发展形势看,这招聘干部也渐渐的得到了认可,并且越来越多,还有这么多人走上了领导岗位,看来招聘干部在政府管理工作中是站稳了脚,再过几年,应该是不或或缺的力量吧。
山椿还不懂得晋升对自己以后的发展和生活的影响是什么,同时山椿也是一个会自我劝慰的人,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再一次晋升机会的失去。
“梅红,我们,还是算了吧。”山椿把梅红约出来,在南津坝下水岸边低沉着头说。
“分手,为什么啊。”梅红很爱笑,听得山椿说要分手,笑容可掬,看着山椿。
“我达不到我们的约定。”山椿说。
“什么约定?我们有约定吗?”梅红笑容不改。
“就是吧,当初韩光明介绍我们俩耍朋友吧,我说我的条件比你差太远,没那想法。可你说要等我几年,我解决了城市户口或者当了领导再确定啊。对于这个我当时到是没在意。后来吧,藤大姐也把我俩往一起扯,我们就这样确定了。但,我没做到啊,升不了官,解决不了户口。”山椿说。
“哦,那是你的约定,我可没同意啊。”梅红咯咯地笑着。
“既是约定,不是两人的事吗?”山椿不明白梅红的意思。
“哦,我只看重人,管户口干吗?当不当领导没关系,只要人能干,哪里都能吃饭,当时我是这样子说的,是吧。”梅红严肃了一些,不过依旧笑意满面。
“可我当时承诺了的吧。”山椿说。
“你是说了,可我也说了。是你自己要那么做,我也没拦你,任你吧,反正我们年岁都不大,以此为动力,奋斗一下不也很好吗?就是不能拿这个来作为分手的理由,是吧。椿哥。”梅红说的也不无道理。
“可你随我这个农村人,招聘干部,实在是太亏了啊。”山椿心里梗梗的,怕自己配不上人家梅红。
“你能给出证明农村人不是人,招聘干部不是干部吗?如果能证明,我们就拜拜。我是不会嫁给一个不是人的人的哈。”梅红笑得花枝乱颤,把山椿不带脏字儿的骂了。
“不怕你家里不同意?”山椿又说出了心中另一个疑虑,他是看到王廷梅和郑君的事儿的,心有余悸。
“我的婚姻我做主。”梅红的笑依旧,眼里却透着坚定的光。
“行吧,谢谢红儿。”山椿真诚地说。
“谢我干吗,两情相悦,是不可以谢的。要谢去谢光明哥和晓梅姐吧。”梅红的脑子很活跃,跳转极快。
“那我们的红娘到底是谁呢?”山椿犯糊涂了。
“我看还是藤大姐吧,光明当舅子就行。”梅红笑声不绝。
南津坝下两人手牵着手,虽然是第一次扯着异性的手,但是那么自然和谐靓丽。
回到乡里,山椿去了龙姐家。
“椿弟,来啦?”刚进院子,龙姐家狗的吠叫,把龙姐从屋里引了出来。
“哦,姐,回来了?”山椿高兴的惊呼。
“回来了呀。”龙姐看着山椿笑。
“哦,这么多年没你的消息,真是急人。”山椿见到龙姐很是高兴,也很是依恋,这个姐姐,一去这么多年,都没照个面。
“没搞出个名堂,那有脸见我的椿弟,见我的书记?”龙姐咯咯地笑着。
龙妈从屋里出来招呼山椿进屋。
“还好吧?”山椿轻声问。
“就那样吧。出门在外,有什么好?不过,再不好,也得坚持不是。”龙姐话说得平淡,但看得出这些年也是吃过不少苦吧。
“吃苦了,当初不该鼓动你们出去。”山椿想起胡仁昌和山兵诉说的打工的辛苦。
“苦是吃了不少,可收获也不少。要是不出去,还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这样子的。”龙姐说起外面的生活,到还是高兴的成份居多。
“姐,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呢?”山椿很想了解龙姐在外面的经历,他也想从龙姐的经历看透外出打工仔们的经历。
“唉,做过小工搬过砖、进过厂做过缝纫娘,搞过销售卖过表,当过老板卖过面,开过公司谈过业务。”龙姐还是乐观派。
“呵呵,我姐是全能冠军了?”山椿一听龙姐这经历,说起来轻松,其中的艰难和辛酸也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吧。
“人间的苦你姐尝了不少。”龙姐沉重地说。
“这么难,为什么不回来呢,连一个消息都没有。”山椿责备龙姐。
“啊,老妈在,哪敢没有消息,只是没让你知道罢了。”龙姐说。
“她每次写信都寄他舅舅家,我也不识字,都是他们念给我听,每次都问你的事,每次都不让告诉你她的事儿。说是要在外面立稳了脚再告诉你。这下,怕是立稳了吧。”龙妈笑着说。
“哦,为姐高兴。可姐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山椿不明白。
“农民,农村人,乡下人,去城里闯,那有不吃苦的?没闯出样子来,没脸说啊。再说,是椿弟鼓励我们出去的,没站稳脚,丢人,不好意思说。”龙姐笑洋洋。
“哦,我姐是发了?”山椿听龙姐话外之音是站稳了脚,有了收获了。
“发没发,得看以什么为标准看,但,姐在城市里立住脚了,这是肯定的。”龙姐那大姐大的气场依然十足。
“怎么理解?”山椿不明白。
“姐除了户口是农村的,从户口上看我是农民,其他的哪一点都不比城市人差。”龙姐自信地说。
“恭喜姐。”山椿由衷的赞叹,要知道龙姐这话表明他可是在城里有车有房了,生活与城里人是一点也没差别,只差在这农村户口上了。
“恭喜我干吗,还得感谢你常常来看我妈妈。”龙姐说。
“那是应该的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山椿看着龙姐幸福的笑着。
“哦,椿弟,你呢,如何?”龙姐关爱地看着山椿。
“我,就那样吧。不当团委书记了,财政所长。”山椿说。
“不是听说你升了吗?”龙姐一直了解山椿的情况。
“升啥啊,升不了。命运不济。”山椿平静地说。
“怎么回事?”龙姐关切地问。
山椿简单地说了说。
“哦,那到真是命运不济哈,也是一个农字害的吧。以椿弟的能力水平看,想当初,我们这些青年人,谁不佩服你呢。唉,政府算是白白浪费了一个人才。”龙姐听完有些伤感。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命。”山椿笑笑。
“以后有什么打算?”龙姐想知道山椿对前途的打算。
“混吧。还能怎么办?混个城市户口就行。”山椿说。
“算了吧,不干了,出来,跟姐干。”龙姐很霸气。
“跟你干?”山椿听得龙姐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撼了。要知道,这年月,一个打工仔,敢说让一个乡干部跟自己干,那是不得了的哈。
“怎么,不可以啊,怕庙小装不了你这大神啊。”龙姐笑道。
“不是,姐,你现在是干吗?”山椿认真地问。
“开公司当老板啊。”龙姐认真地说。
“啊,公司老板,可喜可贺。”山椿心喜,只道龙姐站稳了脚,没想到龙姐自己是老板了,开公司了。
“有不有兴趣跟姐干?”龙姐的邀请是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