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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尴尬啊。
江离摸着鼻子,有些不知所措。
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还被人家听到了,怎么能不尴尬。
“江道主之名,我早有耳闻。”
道人随手一抬,高三丈六尺五寸,围二丈四尺,暗合周天三百六十五,节气二十四的三足鼎炉,火焰渐熄。
而这位主导摘星楼最高秘术“方士不死药”研究的紫微暗星,则缓缓起身,走向江离。
方士不死药,自摘星楼立时,就在研究。
但是至今,仍没有成果。
长生不死,是神的领域。
以人窥神,不是苦工可以见分晓的,那关键一着,神之一手,寻到了就是寻到了,寻不到苦熬也没有用。
所以道人倒是很有兴趣和江离这位人宗道主谈一谈。
抑制法力波动,没有惊动在场任何人钻研不休的罗酆,缓缓走到江离身前,轻声问询道:“在道主看来,我如今年方几何?”
江离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道人,面露惊异。
方才罗酆端坐鼎炉之前,他未窥全貌,如今看来,罗酆发丝乌黑,面容清朗,眸如星辰,活脱脱的一副少年之相。
可方才东方已然说过了,罗酆是掌管裂之一道的火德星君罗轩的父亲。
就算罗轩少年成名,跻身摘星楼之巅,但摘星楼伫立也有十余年,他也该三十而立。
作为他的父亲,怎么也该有五十的寿数。
法术做到鹤发童颜不难,但江离能够察觉到,罗酆体内的气机,真的一如少年。
“看不出来。”
江离老实的回答道:“罗酆星君的气机,太过生机勃勃。”
“道主方才说方士。
当初负责为始帝寻找方士不死药的大玄第一方士,就是我的师尊。”
罗酆淡淡地说道:“看过大玄崩塌,见过霸王扛鼎,观礼大离立朝。
时至如今,某也该有度过了甲子再半的岁月了。”
甲子再半,那就是九十年。
九十年岁月,窥见王朝更易,多少有些光怪陆离之感。
但那只是因为岁月在话语之上显得轻易,九十年的岁月,足以发生太多事情了。
甚至无需九十年。
大玄奋六世之余烈,一统七国,立朝却只有十五年。
从大玄灭亡,玄失其鹿,到赤帝逼杀雷帝霸王,立朝大离只有有四年。
大离立朝至今,不到甲子岁月,景帝按照辈分,不过是赤帝之孙。
所以虽然说是两个朝代,谈起来颇有沧海桑田之意,却并未到百年之长。
就好比医缓,这位医家诸子,甚至算是度过了三个朝代,大玄没有立朝之前的那段诸侯乱战时期,天下名义上,仍归属于大凰王朝。
但医缓虽然鹤发童颜,好歹也仍是鹤发,岁月至少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罗酆却不一样,九十年仍旧神完气足,如同少年,生机勃勃。
真神死后,无人长生。
以人之贵血,斩白龙,败雷神的大玄赤帝只在位了八年,活了堪堪甲子岁月,就老死床榻。
相比之下,罗酆如何不显得特殊。
“道主认为方士误国,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方士不死药的存在。
前朝方士误国,当朝大帝难道真的不会以史为鉴?
景帝之所以愿意建造摘星楼,是因为我的确拿出了一定的成果。
方士不死药我的确未曾练就,但是我却已然掌握了肉身生机之秘,能够让人活到冥冥之中的定数极限。
可让人身死之前,生机盎然,青春如少。
这也是我为何如今仍是少年之貌的原因。
景帝老了,那是他元神之中的一点根性老了,是那冥冥之中的定数要到了。
但他的肉身,依然生机勃勃,犹如少年。
方士不死药被道主轻蔑,但若是以人力,真可窥见长生呢?”
罗酆反问道:“方才道主畅谈裂与器之后的变与物,衍生变化之学,万物之理。
我细细听来,振聋发聩,虽然不像东方楼主一般,窥探命运长河,却也能够察觉到,经过道主点出,这两门只能说是术之雏形的秘术,足以改变这个世界。
可道主也说了,术为人用,道存天地。
万物皆有生死,也存于天地之间,这难道不是道吗?”
江离一时语塞。
的确,他虽然有后世的记忆,点明了摘星楼裂与器之后暗藏的道路。
但却也因此,有了知见障。
即便是在后世那个将物之理,化之学研究到足以以凡人之躯,摧城断江的世界,也没有长生之人。
故而他先入为主的认为,方士不死药,不过是无稽之谈。
但是这个世界,是超凡的世界。
法相可以与天地相合,动辄覆压千里,天翻地覆,不下于前世裂之道的最高产物,甚至胜之于灵动。
真神现世的时代,将将过去不过百年,即便是如今,也有金乌玉兔,天狗天狐,而真神的特征,便是长生不死。
“是我错了。
万物皆有理,在我看来,万物之理甚至还在化身之学上,因为这种探寻的思维是一切的基石。
长生不死切切实实的存在于真神之上,既然如此,长生亦是天地允许存在的理与规则。
既然如此,就该有可以剖析的规律,结构。
复刻长生不是不可能。”
江离坦然认错:“道无高下,可顺序也很重要。
如今裂与器已然有了相当的发展规模。
如果先发展裂与器,铸造出裂星之药与诛神之器,屠杀真神,以真神为样板研究,岂不更好?”
“但是我等不了了。”
罗酆缓声道:“道主认为先来后到,但是在我看来,长生不死的优先级,犹在这两者之上。
后来者未必能够如我等一般,矢志于开辟前路。
便是他们愿意,道主有没有想过,在我们死后,他们能否消化我们的成果,都是一回事,何谈继续前行?
方士求长生不死,不外乎就是生死之间,按理来说,几代方士,不说方士不死药,至少也该做到如我一般,看到那冥冥之中的定数,能够把握生死之中的生才对。
可事实上,我已然是生之一道的最前行者。
道无止尽,人却有高下。
我这么说,道主可明白?”
江离当然明白,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
生不逢时与后继无人,同样可悲。
“我承认我有私心。
我是最后一个方士,寻找方士不死药,是所有方士的执念。
可是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对。
若不是我,摘星楼不会直入万丈之高。
这是一种僭越,若不是我让景帝看到了不死的可能,他不会允我为紫微暗星,与他命数相连。
道主知紫微,却不知为何紫微殊贵。
是因大凰立朝之前,大凰武帝发之兄,登临神位,于神界称帝,帝号紫微,以神帝之名,统率诸神,讨伐大凰前朝登神者。
大凰二祖,一神一人,合力而铸下上古最后一个神朝,大凰。
自此之后,紫微高悬天界,照应大凰,大凰代代大帝,皆上承紫微天命。
这才有了紫微为帝命的原因。
若非后来发生了变故,紫微不再独照大凰,根本不会有群雄乱世。
即便如此,大凰也仍旧凭借着代代紫微帝命,再续四百年。
而后始帝绝地天通,彻底断送大凰,所谓紫微帝命,便再不在人身所显,而为一朝国运之显化。
而我,承袭紫微暗星,所谓暗星,依托主体而生,我的生死不会影响国运,不会影响国运载体的景帝,但是却能够部分借助国运。
景帝是希望我,以国运加身,窥探不死之秘。”
罗酆缓声道:“但如今,景帝找到了延寿之法,我却看到了我的大限,我至多,还有一旬的寿命。”
“什么?”
江离大惊失色,望向仍像少年的罗酆,根本不敢相信,这位星君马上就要入灭了。
“父亲,江道主先是在酒楼之中阐述了他的人宗治世之道,如今又点明了我摘星楼的道在何处。
你不如与之明说。”
踏步声响起,一位中年汉子,踏步而来。
这汉子虽然孔武有力,五大三粗,体态粗豪,但面容憨厚,走到江离身前之时,大手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罗轩见过道主。”
若不是星辰袍上绣着的赤色星辰,离离荧惑,朱雀七宿等火之星辰,任谁都无法相信,这位憨厚大汉,居然是执掌裂之一脉的火德星君罗轩。
江离盯着这位研发出裂药的火德星君,轻声问询道:“火德星君方才所说,是何意思?”
罗轩笑呵呵的说道:“父亲不愿意直说,那就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来说。
景帝得了延寿法,自然而然的,就不再需要,至少短时间内不再需要父亲了。
故而,帝子及冠礼的请柬,没有送到府上。
帝子及冠,入席者固然要贵之又贵,少说也是诸子级别的人物。
但我父亲,作为最后一位方士,也是法相境的修士,怎么也有资格入席。
何况这次帝子及冠事发突然,除了帝都之外,大部分的在外诸子和诸侯王都无法入帝都,席位怎么都是空缺的。
他明知道父亲对延寿之法好奇,说不得能够借助延寿法窥探到一星半点的不死之秘,却仍如此做,不外乎就是不想让父亲活下去,再以紫微暗星身份,分薄国运了。
但,这次及冠礼,入席者皆可带两位侍者陪伴入席。
如果道主愿意,一样可带我父子二人入席。
但后果,就是会恶了景帝。
恶了一位极大可能赢下帝争的实权大帝,来换一丝可能窥探到的不死之秘,何况道主尚且年少。
在我看来,是一笔不算太值当的买卖。”
“罗轩星君无需用激将法。”
江离眉宇轻挑,缓声道:“方才是我犯了知见障。
既然如此,还请罗酆星君做到底,以成果来证明你是对的,不死之秘,人亦可窥,以此来打破我的知见障。”
罗酆松了一口气,罗轩也嘿嘿一笑:“江道主和我脾气。
那我们也会做好侍者该做的事。
若有人敢对道主不敬,我就是将未央宫炸上天,也饶不了他。”
江离瞥了一眼罗轩,却见他道袍之下,隐约藏着什么。
“明日的未央之筵,必然是宴无好宴。”
江离心中暗道:“若是有这两位在身旁,却也多几分把握。”
而一旁的东方则双眼微眯,命运长河,再度翻涌。
帝子及冠,比他们想象的变数还要多。
在此之上,又加了江离这位无命之人和他影响之下的罗酆罗轩。
及冠前夕太过漫长,风暴仍在积蓄。
却不知爆发之后,大离,乃至这个天下,该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