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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朝廷里的其他衙门不同,钦天司的地位显然有些超然,它管不到六部不假,但六部也管不到它。而与朝廷的另一个修行宗门,隶属军部的神武营相比,钦天司对政事的参与度也更高些。
在这个有仙人有修行者存在的世界里,卜卦占天是很影响朝廷或是皇帝的决策的。打个比方,宫闱之事没人有权力管,但只要钦天司的一句妖后乱紫微,便可强迫皇帝将自己的宠妃处死;大军明日就要开拔,钦天司说一句军星不明,再有胜算的出征也得搁置。
聂祥,身为钦天司的监正,钦天司名副其实的一把手,正因为他知道自己手里的权力有多大,所以他自从他上任以来,他一直过得很小心,很谨慎,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也只敢吐露半分。
最近的天子变得很奇怪。
得出这个结论与他是不是修行者无关,而是他浸淫官场大半生的经验,而且他相信,不止是他,朝廷里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天子的奇怪。
他最近发出的政令,太蹊跷了。
针对外门修行者的先不说,这个毕竟关系不到太多人,但是江南水患,这种关乎社稷的大事,竟然就一句发动当地富绅筹捐就盖了过去。
“江南富庶,也到了那帮富绅为国出力的时候了。”
这是当时皇帝的原话。
若不是亲历此时,他根本想不到这话是从一个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励精图治的天子口中说出的。
他微微抬起头,偷瞄了一眼朝堂上的天子。
皇帝慕容皓正坐在龙椅上,下面的礼部官员正汇报着今年科举的进士拟榜。他双眼放空,呆呆地望着正在讲话的官员,那人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却进不了他耳朵半分。
反正没有自己说话的机会。
他微微转过头,太祖皇帝慕容明正一脸严肃地听着台下官员的汇报,而台下的众臣,对于这位开国皇帝则是视而不见。
“以上便是进士名单,共计士子四十七人,其中还请圣上定夺一甲人选。”
汇报完毕,慕容皓正了正身子,该他说话了,或者是,该他学舌了。
“状元应是京兆府的慕容思,榜眼应是京兆府的慕容达,探花的话,应是河南道的李鹿。”
这是慕容明的话,慕容皓听了心里一阵腹诽。
好家伙,前两名都是皇族,呈上的卷子他也看过,写得虽然不算差,但也没什么出彩之处。而且,这一甲三元是直接任命官员的,自己好不容易才让开国以来半个朝廷姓慕容的情况有些好转,这老祖宗是直接倒回去了。
不过任由他心中如何想,他能做的也只有把慕容明的话再重复一遍,只是不知这话一出口,那些坐吃山空的叔伯兄弟们该有多雀跃,而殿内这些大臣们,又会如何看自己,揣测所谓的圣意后私下里又会做些什么事情。
眼见着继位以来辛苦建立的东西一点点的崩塌,慕容皓心中的苦闷又何止是一星半点,而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
慕容皓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在登科进榜的喜庆氛围中,这声长叹飘荡在大殿的上空,很是违和。
退了朝,官员们三三两两走着,向来独行的聂祥今日却罕见地被人叫住了。
“聂监正!”
聂祥回过头,叫住自己的那人却是尚书省的尚书右仆射魏叔景。
这可是一名大员,尚书省目前没有尚书令,那么尚书仆射就是尚书省最大的官,而六部又归尚书省管,这个魏叔景在朝中就相当于半个宰相了。
钦天司和尚书省,一个管修行者一个管普通人,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今天这尚书省的人怎么找来了。
聂祥按下心中疑惑,赶紧行礼道。
“见过魏尚书。”
这魏叔景是个胖老头,住上聂祥匆忙还礼后好一顿喘,聂祥赶忙渡了口真气过去,这老头才将气喘匀。
向聂祥投去感谢的目光,正了正身子再次行礼后,那魏叔景才缓缓开口道。
“聂监正,在下有事相求。”
“何时?魏尚书但说无妨。”
“我家里最近有一桩婚事,想请您来府里帮忙看看日子。”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他聂祥会卜卦占天不假,但他堂堂一个钦天司监正,换到别处相当于宗门的宗主,又有承上献策之权,帮皇子公主看日子还行,但只是帮一个大臣,哪怕这个大臣是尚书仆射,也多少有些勉强。更何况,黄历就是他修的,寻个吉日,查黄历也一样啊。
见聂祥脸上犹豫,魏叔景又追了一句道。
“若是聂监正觉得不便,老朽愿约个时间亲自登门拜访。”
听到这句话,聂祥才转过弯来,原来这婚事只是个由头,魏叔景想单独见自己是真。魏叔景人还是不错的,算得上是一个忠臣,能力也有,不然也坐不上仆射这个位子。但魏叔景位高权重,聂祥能窥天机,这两人凑在一起,就算有理由,也足以引起他人的忌惮。
“魏尚书不必如此,只是婚嫁之事,魏老查黄历便是,那黄历是我修的,和我亲判也没什么两样,若是魏老再信不过,我派个弟子过去也是一样的。”
他人的忌惮聂祥不在乎,但若是引起圣上的忌惮,那就没意思了,这皇宫里处处都是眼睛,就算魏叔景人不错,聂祥也只能拒绝。
说罢,聂祥便行礼告罪,转身离开了,留魏叔景一个老人呆立在原地,倒是有些无礼。
魏叔景刚想说什么,耳边却传来聂祥的声音。
“今夜子时四刻,置铜盆于卧室西南角,盆中置香灰水,吾可与君见。”
魏叔景愣住,环顾四周,仿佛这声音只有他一人听到,他刚要追上去询问,那声音再次响起。
“只管走着,莫要失态。”
魏叔景赶紧收起脸上的惊愕,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堂堂尚书被人拒绝,肯定是要生气的。
……
“今天如何?”
宫内的某间值守房里,见一个太监推开门,里面等着的另一个太监赶忙问道。
“唉,又是全去。”
刚进门的那太监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
等着的太监听到这话,脸也塌了下来,不止是他,值守房内所有的太监都垮下脸来。
这间值守房有些特殊,虽被叫做值守房,却是不防贼不防盗也不防刺客,他们什么也不防,却是皇帝与后宫交流的重要桥梁。皇帝要召幸哪位妃子,便是由这间值守房负责派人接送。
当今皇帝虽然年轻,但励精图治,对这声色犬马之事没什么兴趣,所以这里一直都是个清闲地方,白日里睡大觉喝茶水,晚间一接一送就完事了,但自从某日过后,这里每天晚上便如同过鬼门关一般。
原因无他,皇帝一句全要,他们可真是跑断腿啊。
后宫里嫔妃三十几人,数量算是中规中矩,甚至有些寒酸,但整个值守房也就十几名太监,一个人接送两个妃子都分不过来。
若是真能一人接两个妃子也就好了,一个妃子至少得配三对六个人随行,配少了那耳边风可不是说笑的。况且他们还要秉承不相见的原则,皇帝召幸哪个妃子都是要保密的,虽说次次上面都说是全去,但下面人也不能因此乱了规矩。
想来当初这帮太监打点了多少人才进的这个清闲衙门,如今却是想逃都逃不出去,又怎是简单一句愁字能说清的。
按理说皇帝如此荒唐,太医苑或者内务府应该管着点才对,可人家太医说了,皇帝心气郁结,阴阳不和,精气妄泄,应多与凤合为妙。
太医说的倒是没错,当今皇帝慕容皓的确是缺女人了,在后宫中夜夜笙歌的是他的太祖爷爷,而他自己,一言一行都被管着,哪里有什么机会行那风月之事。
此时他正呆在御书房,看着不时滴下蜡泪的蜡烛,想着自己的祖先顶着自己的脸和自己的女人们快活,蜡能滴泪,可他却半点泪也滴不出。
而和皇帝同样盯着蜡烛的,还有他最为器重的老臣,尚书仆射魏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