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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议事,天隆帝决定放弃恩威并济的做法,转而采取一味剿灭。诸位将领有过半的人是同意的。他们吃了随州当地这群反贼不少的亏,也是怀恨在心。
匪首是夏朝遗老遗少,利用夏朝威望蛊惑人心,违抗朝廷,他的罪过更是最大。
他的家人也落在天隆帝的手里。天隆帝随时可以取了他们性命,以泄私愤。
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众人商议之后,把接下去行军的策略都给制定了出来。
到进了六月的时候,雨水渐渐变小,南边京城派来的援军也赶到了随州。
天隆帝由此进行了一场近乎是纯粹杀戮的大仗。
皇帝的做法,不免传了出去,一时之间跟着一起造反的普通百姓,的确是少了很多。
但他的做法,也同样留下了后遗症,一味不做区分地杀戮,让他的政敌更有借口攻击他。民间有诗,借此讥讽于他,说他残暴不逊色于夏末帝,并非明主。
天隆帝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做法是一把双刃剑,既伤敌,又伤己。
消息传到京城,也是引起了哗然的。
朝廷上的人争论不休。大街小巷的查克书生也都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些手里有一根笔杆的书生,听说天隆帝一改良民不杀的军略,但凡是和反贼有些关系的人,一律都是要杀掉,就更是反应巨大了。
随之而来的是,京城之中那些原本都已经被顾屏压制下去的议论《夏史》的那些人,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走在街道上,几乎随时可以看到人们交头接耳,像是被皇帝的做法给吓到了。
最近,城防卫那些人,变得有点忙。京城府衙的监狱里面,也有些人满为患。
不用林茜檀怎么交代,她底下的人也知道做事。从她名下各处店铺汇报而来的民间议论声音看来,天隆帝的名声经此一役,损失可不小。
即使天隆帝凭借这样的牺牲,以雷霆之势基本平定了随州之乱,但后果究竟值不值得,或许皇帝本人是最清楚的。
林茜檀自己甚至还亲耳听见东山侯府的丫鬟就在那里议论,说皇帝未免残暴。
这样的消息,天隆帝不会喜欢听,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又是极好的消息。
王普与人宿醉,开怀畅饮。王家宅邸处,夏三娘难得展露灿烂笑颜,其美艳动人,叫邻里也都看呆了眼。
王大狗正为《夏史》当中的内容心中不舒服,夏三娘见了,少见地笑话起疼爱的大儿子来:“你先生如何教你的?历史向来是由胜者书写!他燕广做这个伪帝,历史如何全是他一张嘴巴上下两张皮碰一碰就说了算,等你……”
还未说完,王大狗就出声打断了她。
夏三娘也是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差点酒后失言说漏了醉。王大狗喊停了她,她分毫不生气,反而还宠溺地道:“罢了,娘不说了。”
天隆帝一时泄愤,岂不是自毁长城?夏三娘没理由不高兴。
她穿着她新做的衣裳,甚至翩翩起舞,轻薄的衣裙被夏风一吹,便荡漾开了五彩的颜色,哪里是一个普通民妇穿着的“普通布料”……
而跳舞的人,同样也年少风华得不像是四十上下的人。
王大狗无奈,说了句:“母亲,儿子出门干活去了。”
夏三娘也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管他,自己身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没人看她跳舞,她也跳得高兴。
*
林茜檀刚刚入手了一本沿袭自前朝的宫廷舞曲舞步谱子。
据说,当年的夏朝末帝三公主,就精通这谱子上所有的舞步,并且经常跳舞给她的父皇看。
夏末帝喜爱这个女儿也不是没有道理。三公主一舞,夏末帝甚至有一回高兴得忘了早朝。
林茜檀闲来无事,索性一边翻阅,一边跟着动作,不一会儿也就被身上的汗水弄湿了衣裳。
京城里还正是酷热的时候,雨又停了,府里的人反而期盼着来一场大一些的雨。林茜檀也不例外。
府里的冰块有些不太够用。沈氏的身体又时好时坏的。做小辈的也不好意思离开府里,出去哪儿避暑。
林家有避暑的庄子。
商量之下,也就只有长辈们享受到冰块的待遇,小辈们的冰块都被削减了。
林茜檀倒是无所谓。可有些人却很是受不了。
天气一热,人就流汗,林碧香又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汗臭。阴薇便想了办法,将林茜檀和林抒尘的那一份都匀给了她。
林抒尘敢怒不敢言,便时常到林茜檀屋里,怂恿林茜檀出面闹事。
林茜檀不理睬她。
林茜檀自己不怕热,但并不等于丫头们都是一样。她也确实不差那点钱,但却不愿意叫人觉得她是那般软弱可欺。
阴薇当然不会在明面的账目上露出什么把柄来。
她也更是知道林茜檀现在手里不差那点钱。
公中的钱被她亏空的事,她料定是林茜檀曝光出来的。
她不过就是以此恶心恶心人。
阴薇自己也有嫁妆可以挪用,林碧香屋子里的冰块供应不会断。
整个三房,林碧香那里反而成为了最凉快的地方。
如果有人问起,阴薇就只说那些冰块全是她用自己嫁妆给女儿买来的,也就成了。
林茜檀也没有怎么说道。就只是刚好去给各家发了个帖子,叫了几个好友上门。
林碧香屋子里有冰块,她屋里没有,她偏偏要把人给请到屋子里来。阴薇不吝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阴薇知道了她下帖子的事,去和林碧香说了一声,林碧香一点也不在意:“她要请人过来丢人,那便叫她请,与我何干?”
林碧香也不是傻子,又怎么会不懂阴薇的意思。林茜檀不肯自己花钱买冰块,阴薇的意思就是叫她在林茜檀邀请客人上门来的当天把冰块给停了。
这样一来至少别人看了不会说她们厚此薄彼的。
阴薇还跟女儿说:“她这是想叫咱们自己老老实实把冰块送过去呢。”
林碧香也是这么想的。
就是锦荷几个也是这么想。
林茜檀笑起来:“如果连你们几个也这么想,那就是了。”
不过是区区几块冰,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虽说阴薇想得也没有错。她的确也有那么几分那样裹挟的意思在。不过主要的目的却不在那儿。
银屏阁的后庭处,可是有一个小池塘的。
林茜檀从前把它当作鱼池来用。但从今年回来之后,便将鱼都给放了。
这池子,可是通向活水的。
至于庭院子里冰块的事,她也另外有些办法,叫阴薇自己送上门。
送帖子这样的事,林茜檀交给了绿玉去做,绿玉跑了几家宅邸,那儿的几个好友也都说到时候一定会来赴约。
林碧香不单单和林茜檀争抢过名字,还和林茜檀争抢过银屏阁的归属权。银屏阁后庭上的小池子,也是一个原因。
林茜檀把姐妹们邀请来不过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哪有阴薇母女想的那些心思。
锦荷不由要问林茜檀究竟是想怎么做,叫阴薇主动将冰块送来。林茜檀笑了笑,没有解释。
过了两天,被林茜檀邀请的陈靖柔等人全都如约而来。林茜檀在银屏阁的后院布置了一些东西。用石头围成的小池塘边上,搁了几张小凳子。几个人坐在上面,脱起裤脚,然后将各自的脚丫子放了进去。
这件事情,院子里也有丫头劝过,不过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茜檀认识的这几个,都不在意在别人面前把自己的脚丫子半露出来。
唯独陈靖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四五个人里头,只有她的脚粗糙得不行,相比林茜檀等人皮肤吹弹可破,她的就像是块又黄又黑的石头。
不过在场的人里面,谁也没有嫌弃她。
这么热的天气,林茜檀虽然说了自己并不怕热。但屋子里没有冰块,室温很高,大家还是注意到了。
几双脚丫子踩到水里,再配上湃过的水果,庭院子里偶尔有风吹了过来,她们在树荫底下一边吃些果子倒也并不怎么炎热。
林茜檀不说,几个好朋友也都是知道林家的一些情况的。
只是张嫣是去过林茜檀自己名下的店铺,不免奇怪林茜檀明明多得是钱,怎么不自己花钱来买一些。
林茜檀笑道,顾左右而言他:“今年这样倒是算了。到了明年,府里有了库存的冰块,情况总会好些。”
不过这些毕竟是林家的事,张嫣没有插嘴。
她自己家里如今的境况也是类似,府里开支都是勉强维持,更别说用冰,就连奴仆都遣散了大半。
林茜檀这么说,她们也就没有再追着问。林茜檀其实也用不着什么特别的办法。
阴薇敢于将她这里的冰块供应掐断了,她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看看,她的院子里有没有谁会因为短短一两日没有冰块可用便生了外心的。像是底下的一些小丫头,背后或多或少都和府里其他房头的人有些亲戚的关系……
张嫣等人回去,林茜檀干脆就窝在那儿看起了舞步谱子来,只等着天上掉下了大雨,让人舒服一些。
不过天公不作美,京城偏偏干燥了两日。
等到过了两日过去,银屏阁里还当真就有那么一两个人有些不大对头的动静,林茜檀记在心里,也不急着发落了。
林茜檀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等着她屋子里的鱼都自己跳出来了,这才找了借口,把两三个小丫头送到别处去了。
锦荷笑嘻嘻的:“夫人这是打算收买咱们的人呢。”
天气热。林茜檀“抠门”,院子里就不是铁桶一块。阴薇想在林茜檀屋子里安插苟嬷嬷以外的人。
林茜檀不问被打发出去的小丫头,反倒是问起了苟嬷嬷来。
“她这两天都在做什么?”
这回答话的人换乘了屏风。
“还能做什么,就是两头跑,也不知道都跟夫人说了这边的什么。”
林茜檀笑了笑。苟嬷嬷不敢乱说话的。
一个人,不怕她贪财,就怕她不贪财。只要苟嬷嬷贪财,林茜檀就有办法控制她。她又把苟家兄弟两个抓在手里,等同于扼住了苟嬷嬷的喉咙。
苟东河苟西前阵子连续赢了一大笔钱,林茜檀想着,是时候叫他们输一输了。
这一回。
阴薇也豁出脸面不去理会别人怎么说她。林茜檀屋子里便没有冰块降温。最先看不下去的,不会是别人,反而是林阳德。
这一天林阳德把客人带上门,客人回去之后,阴薇就莫名其妙被林阳德叫去亲自训斥了一通。
到了傍晚,她更是果真是像林茜檀所说的,把冰块给送了过来。
屋子里的丫头们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林茜檀笑起来。
耳边是丫头们叽叽喳喳:“三夫人嫁到林家来怕是从来也没有这么丢脸过,竟然被侯爷亲自罚跪……”
深宅内院的丫头甚至是阴薇这个当家的主母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事情是个怎么回事——林阳德近来正在偷偷摸摸着给自己老爹,也就是林茜檀的曾祖父谋求一个谥号。
林家的这位曾祖不过是平民白身,林阳德混出名堂来的时候,他已经翘辫子了。
这件事情,林阳德只说给了沈氏一个人听。沈氏虽然最近絮絮叨叨,倒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漏风声。
林茜檀本来也只是疑惑。她过去沈氏那儿照看的时候,明显发现沈氏有给娘家写信。
她和娘家虽然有来往,但以前并没有过这么殷勤的时候。
所以林茜檀动了心思。
沈宁也说她不知道。林茜檀于是找上了林阳德那位刚刚纳进屋子里的小姨娘。
聂韵比起林茜檀还稍微小些,辈分却高了两辈,在林家本来就是地位尴尬。
有林茜檀这么一个林家人愿意搭理她,问她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她吹吹枕头风也就是了。
同样,阴薇那儿也是有发现到一点的不对劲,打听过。不过,她不知道林阳德正有求于人,也不知道,林阳德求的,那又是什么人。她只知道,沈氏写信回娘家,请娘家的人帮忙打点一件什么事情。
上门来的,是司掌官员权贵谥号的。
掌管这些的官员,最是看重深宅后院这些嫡庶的礼法规矩。林阳德本来请了人上门,是要在对方面前展现自己的家风,好为那个死了几十年的亲爹争取谋划的。
结果阴薇无意之中拖了后腿。
那个官员可没有来得那么巧,不过是林茜檀叫人往他的耳朵里送口信,告诉那人,他最喜欢的《春山图》就在林阳德的手里。
林阳德还在纳闷,怎么之前请了多次也不答应上门的大人突然答应。
阴薇吃了公公的排头,可不就是只能低头认怂。
林茜檀又哪里是真正缺了那些冰块的人。
现在这个季节,冰块再贵,她也能弄来。她自己的店里就有卖这些东西的。
她就是要叫阴薇母女不痛快而已。
*
阴薇吃了亏,更是恼恨林茜檀生事。林茜檀在隔日进宫探望萧太妃的时候就莫名其妙惹到了皇贵妃阴蔷,被责打了二十戒尺。
行刑的速度仓促而迅速,就是叫萧太妃赶过去救场也是来不及的。
而阴蔷打人的原因,就只是林茜檀教唆林子业私自逃离,前去参军。阴蔷说她牝鸡司晨,有违妇德。
官大一级压死人,林茜檀不是先知,实在算不到阴蔷会豁出面皮来。她还在前去萧太妃那儿的路上,就半路把人给劫走。
她更不可能去管林子业逃不逃家。
一下一下的戒尺上带了尖细锋利的软钉,看着区区二十下,林茜檀整个手背都被刮烂了。
萧太妃两条腿走来又怎么能够赶得上,等到林茜檀听到外面门口上传来萧太妃来了的声音,已经来不及了。
林茜檀于是冷眼看着阴蔷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笑容。心里把这一笔记下了。
萧太妃风火轮似的走了进来,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林茜檀跟前,人还没说话,就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直接就把行刑的宫嬷嬷打得牙齿掉出来三颗。
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皇贵妃好大的气性,说用刑就用刑!”萧太妃也是愤怒到了极致,说起话来也是不给阴蔷面子。
阴蔷笑道:“本宫教训自己的侄女,似乎还用不着太妃娘娘这个外人来过问吧?”名义上,阴蔷是姨母,而萧太妃,虽然和林茜檀的生母有交情,但毕竟在宗法上的确是和林茜檀毫无关系。
两人争锋相对。林茜檀则是被萧太妃带来的人护着下去。之后的事,林茜檀无缘得见,不知道萧太妃是怎么和阴蔷对着干的。
阴蔷下手十分狠辣。带钉子的戒尺把林茜檀的手那本来细致白嫩的肌肤刮得鲜血淋漓。说是差一步就几乎见到骨头也不夸张。
林茜檀疼得嘴唇也咬白了,却还有心思调侃:这,或许才是阴氏姐妹对付人的手段。
心中又庆幸好在是进宫来的时候带上的是霁月和风光这两个最和林家、楚家都没有关系的人,她们也是事主至诚的人,但和锦荷她们却没有多少的交情。回头回去,她不打算让身边的人知道她的伤怎么来的。
她的手受了伤,当然是需要立即应急处理。不用萧太妃吩咐,宫女也知道去请太医。
林茜檀分明疼得钻心,却还咬牙强撑。那一副坚持的模样看在别人的眼里,可谓是不能不叫人动容的。
尤其是霁月和风光两人。她们姐妹心里本来就有一道白月光,被王元昭给了林茜檀,不能够心里当真一丝一毫的幽怨都没有。
但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们姐妹才算是真正从骨子里认同了林茜檀这个主子。
林茜檀可没工夫理会自己这对丫头在这一场事情里,心思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挨了尺子可是结结实实的。
阴蔷为什么会对她发难,她也是心里有数的。
这些事,必定要和阴薇扯上关系。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阴蔷用林子业来当理由,其实很牵强。但阴蔷是皇贵妃,理论上来说,其实地位还略高于萧太妃。
她要教育侄女,自然是天经地义。
就在等着太医回来的工夫里,萧太妃就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萧太妃手里自然有许多疗伤的圣品,这种紧急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私人卧房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的规矩了。
见到林茜檀还在那儿挂着手,她恼怒地发起了火气来:“一个一个都傻了不成!没看到七小姐的手这样,这拿出来的都是东西?还不去把宫里最好的天山雪莲膏给拿出来?”
太医还没来,萧太妃又一向有卧房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去的规矩。林茜檀也知道这些宫女当真只是按照规矩做事。拿来的应急药品其实不差,只不过,和雪莲那样的珍品相比,的确是……不用比较的。
主子发火,宫人们便都噤若寒蝉。赶紧便有人走了去取东西。萧太妃则是亲自扶着林茜檀,往她内室走去。
林茜檀也没拒绝。心想这一回吃了亏,这手不废了那也是要好好养上一段。她只庆幸自己动作迅速,在吃第一下戒尺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往动手的嬷嬷手里迅速塞了一枚分量十足的玉佩。
现在看来,在这宫里当差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蠢货。
那嬷嬷不过一瞬之间就反应过来,收了大半力气。不然现在她的伤也许要严重得多。
亏得是知道自己进宫,会有需要打点之处,现在看来一枚好玉换来一双手,实在太值得。
而萧太妃的内室,林茜檀则是第一次进入。
萧太妃满心愤怒。哪里顾得上收拾自己的桌面,因而她也就没留意,自己的桌面上搁着一张碎羊皮,那事关她萧家的秘密……
今天的事,萧太妃会这么愤怒,也稍微有些出乎林茜檀的意料。不过又在情理之中。
阴蔷的做法,教训的不仅是她,还打得是萧太妃的脸面。
萧太妃抓着林茜檀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林茜檀笑着和她说自己没事,眼神便下意识转了开去,在室内流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