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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林禹点头,已经认可自己的身份,钱有余松了口气,正要说一说接镖的事情。
林禹却没有容他说话,继续问道:“刚刚追杀你的是什么人?你又惹了什么麻烦,要找我们保镖?”
钱有余不答,却问:“镖局是你主事吗?”
牛开山瞪了眼:“你管谁主事呢?这会儿问你话呢。”
谷平安开了口:“这事情不管是谁主事,都是这么问。钱先生,你还是将事情说清楚,这样我们才好决定,是不是应你这趟镖。”
王兆兴有话说:“你要是被人追杀,我们可以保。但你要是被人追债,我们保不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是作奸犯科、伤天害理,我们就更加不能保。”
钱有余道:“我不是欠债,也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伤天害理。我的老婆孩子有危险。”
“哦,这么说,你和你的家人被人追杀?”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总有个因由吧。”
钱有余又是避而不答,转过头来对谷平安说:“我是因为老婆孩子有生命危险,才请你们保这趟镖,可不是说笑。谷掌柜,等一下你们到了我家,已经是黑天半夜,千万别粗声大嗓的,免得吓着娘俩,还有我老婆怕风,马车的篷子要罩严实,别让我老婆着凉。还有我儿子毛毛刚五岁,明天五岁生日。哎哟,坏了坏了坏了,明天是毛毛的生日,我答应给他一个长命锁。你说我这个脑袋,我现在这心里确实是,先说这个事啊,我刚才说到哪了。”
王兆兴回道:“毛毛。”
钱有余一拍脑袋:“对,毛毛,我儿子毛毛啊,才五岁,五岁的孩子嘛,正是淘气的时候,你们对他要有耐心。他不听话,要哄,不能吓唬。还不听话,给他吃五香花生米。我们毛毛最爱吃五香花生米,可别给多了。一次三到五粒,最多七粒。这玩意儿上火,孩子吃多了耽误吃饭。说到吃饭,我们毛毛爱吃肉顿顿离不了,但毛毛妈吃斋念佛不吃肉,所以路上安排饭的时候,一定记住了:毛毛吃肉,毛毛妈不吃肉。千万别弄混了。”
牛开山开口道:“停停停,我们还没应你这趟镖呢。”
钱有余怒怼道:“我跟你说话了吗?我跟你们掌柜说话,你们这些趟子手怎么老插嘴?”
谷平安却是一笑:“唉唉,这趟镖,我接了。”
众人都呆了:“……”
王兆兴奇道:“掌柜,这事情还没有讲清楚呢,怎么这就答应了?”
谷平安横了他一眼:“有几个男人能像他那样,打心眼里惦记着老婆和孩子。就冲这点儿,就该答应他。你还别不服气,有本事你也好好学学人家啊。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林禹见状,也无话可说,摇了摇头。
谷掌柜是感动于钱有余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只是事情其实不能这么来。
世间作奸犯科、贪污犯罪、杀人放火者,其中也不乏本身就是好丈夫、好父亲、孝子贤孙。
不能因为眼见这人对父母好、对老婆好、对孩子好,就不问他做过什么,也不管他招惹是非的因由。
不过,世间人看待事情很喜欢勾连在一起,觉着好丈夫、好父亲,就一定不是坏人,甚至会延伸推断:好丈夫、好父亲也必然是杰出的管理者、上位者、乃至好的修道者、高洁之士。
谷平安的认识便是如此。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只是林禹没有插话多言。
有些事提醒一两句就差不多,再多就是不识时务,过于执着,没有了分寸,已经不是修道人的本分。
他林禹的脸还没有这么大,也不是非得为平安镖局负责不可的人。
就好像九尾狐事件中,他开始就提出以静制动的计策,结果没有被采纳,他绝不会去杠、去费力争辩。
以后锦衣卫的事情,他必然也是这样的态度。
有个人提醒你什么是好,若是你不听、忽视、不接受,那么在你的眼里,这个人说的就不是好,或者你有了其他的选择更好。
这个时候,若是这个人非要勉强你认识、理解、领悟、并接受他所说的那种好,你会是什么感觉呢?
强加于你的好,传说中的为你好,你就会觉得很不好。
这是恶缘。
这样的事情,林禹是不会去做的。
这也是林禹的进取与缩卵。
他当年引导佟小婉也是如此,点到即止,若是对方不能接受,不会勉强去指点。
引导韩晓同样如此,借机引导,而不是强行灌输。
只有当对方需要道理,乃至自己领悟、想要明白道理,他才会说出一番道理,为其点明关窍。
若是在引导过程中,对方不能接受、领悟,自动忽视、无视,他也不会勉强,也不会多言提醒。
只因这是对方本性自在的缘故,谁能说对方的选择就必然不好?或许这就是对方想要的精彩人生呢。
是以对方不接受、不领悟,他也不会多言说教干扰,免得让人心生混乱,情理两难,不知所措。
显然,这会儿的谷平安正处于恋爱脑时间,情心自作,考虑事情却是无心于事理,却更近于人情。
再看王兆兴也没有再说话,认可了谷平安的做法。
既然一念心生,便自有其缘法。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她的抉择必然是错呢?
毕竟好父亲、好丈夫真是好人的例子,也是很常见的,不是吗?
只是林禹看清自家的抉择和道路,也能理清其他人的抉择与道路,而其他人却未必看得见他的抉择和道路。
这是求道者的道心微细之处,有识之士自能体察,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再说谷平安议定价钱,便让人出去整理镖车,准备赶往钱宅接镖。
“谷掌柜,记得千万按照我说的去做。”
钱有余再三叮嘱,又拿出一块鸡血印石,递给谷平安:“你们去接人的时候,把这个交给我老婆,她就知道是我让你们去的。等我事情办完了,我就会赶到松桥驿,跟你们会合。嗯,如果我明天中午还不到,那不必再等了,马上护送他们母子由通北关出境。”
林禹、王兆兴对视一眼,听出钱有余这话里似有交代遗言之意。
看来这趟镖也不是简单,其中必然还有不明之处。
谷平安正思索钱有余话里关节,却听牛开山在外招呼了一声:“掌柜,可以出发了。”
她也就没有再多思多想,既然已经接了镖,便好好儿对待。
趁着夜色,众人赶往南城之外的钱宅,已是半夜。
钱宅地处偏僻,到了地方猛的一看,林禹还以为到了聊斋世界呢。
竹影婆娑,林木森森,一座宅院孤零零的,周围见不着其他的人家。
见到周围环境幽寂,林禹有些感叹:“莫不是匠人艺术家偏爱风雅,这才选择在这阒寂无人之地起居?”
朱小福也道:“这荒郊野外的,谁还把家往这安啊?”
王兆兴却道:“这家伙总是神神秘秘的,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谷平安正声道:“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你们来镖局的时间还短,这些镖局的规矩,你们都不知道。要记住咱们保人镖有三忌。”
“三忌?”王兆兴疑惑道。
“一忌问雇主囊中之物,二忌同雇主宝眷接触,三忌途中讨赏。”
这会儿,谷平安又说起了走镖规矩,却是将自己刚刚违反规矩、没有问清来历便直接接镖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
可见,刚才接镖的事情,谷平安确是情感情绪情心一动,借题发挥而已。
这些微细抉择,便是修道者能见之处,林禹看的真切,见的明白,却没有多嘴多舌。
世人之心,一会儿情,一会儿理,其心不定,更不自觉。而求道者之心,能始终清明觉察,以理抉择,定心常在,不舍于情,却能不堕于情。
能于情心出入自在,道心明净无染,这便是林禹此时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