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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默瑜的营帐外没有府兵,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打瞌睡,他脚边的小桌台上是一本佛经,而佛经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花笺纸鹤。
雨灵珏随手拿了一封花笺,上面有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摘抄了一句诗:“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姑娘的爱慕之情跃然纸上,想来这落花满地,却一朵也没落进帐内人的心里,只能在这小沙弥的佛经里当个书签用用。
雨灵珏笑着把花笺放回桌上,没有急着掀开营帐的幔布,她听见了尉迟默瑜诵经的声音,低沉庄严,如晨钟暮鼓响彻在明月孤云间,如此寂寥,又如此浑厚疏阔。
雨灵珏闭上眼,仔细聆听细数,“1、2、3……”,她数到107时,幔布被从里面掀开了。
尉迟默瑜手持念珠,穿着白色僧袍,长身玉立在她身侧。
他早就听到了她在帐外的动静,等了许久也未见她说话,于是干脆主动出来看一下她为何事而来。
她抬眸,看到他深邃的眼瞳闪躲了一下,俊逸的脸上表情淡然,但她就是感觉到了他的心虚不安。
他看到她手中的黑色衣袍,原来是来还衣服的,他礼貌地先开了口:“劳烦雨姑娘亲自送来。”
雨灵珏并没有把衣袍放到他伸过来的手上,而是绕过他,走进了他的营帐。
他顿觉不妥,便说:“我营帐不比姬世子的营帐有他人侍奉,这里只有我一人寝居,你独自进来此处,甚为不妥,我们去外面叙话。”
她用远方阔客般的豪爽语气回他:“没关系没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斜,那点流言蜚语我不怕的。”
他皱眉,说:“姑娘请爱惜名誉。”
雨灵珏当没听见,在他的寝帐走了两三圈,这里实在简陋,完全不像一位诸侯王子的寝室,别说奢华之物,是半点装饰也无,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一间破庙的禅房,条几一张,宫灯一盏,床榻一席,被褥一床,一方剑架上放着凌绝剑,还有些书卷笔墨陈列在条几上,上面是还未抄完的佛经。
她拿起一卷,自己观看,轻薄宣纸上字体苍劲,力透纸背,一看就是武人的腕力才可练出的气骨风韵。
她眉眼含笑地说:“看这笔锋率意,你应是个内功高手呀!”
他气定神闲,猜到了几分她的来意,回说:“我师承清源大师,师傅擅修内功心法,我也受他教诲,只修了内力。”
“那你未修锏法,怎么用得了凌绝锏。”
“锏法难修,需内力充盈,我还没有达到师傅的要求。”
“是吗?”雨灵珏放下宣纸,明眸一转,刹那间,她手中木剑的剑鞘已抵住了他的喉颈,“那我以剑法跟你过招,你定胜不了我。”
木剑压喉,他并未闪躲,像是知道她早会有此动作一般,他手腕一转,手掌轻推木剑剑柄,轻轻一跃,跳到雨灵珏身后,稳稳落地,冷静地问:“你想比试,外面猎场上多得是人愿意与你切磋。”
雨灵珏立即转了话锋,收了剑,把黑袍随意地放在条几上,说:“我不是来跟你比试的,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请问。”
雨灵珏妩媚一笑,说:“前两日,我去游湖,不小心落了水,有人下水救了我,这本是个恩情,但怎知那人心术不正,在水中轻薄了我,轻薄完还置我于不顾,抢了我身上一件贵重之物就跑了,我得找到这个人,让他还我东西,你可知他在哪里呀?”
水中渡气的画面浮现在尉迟默瑜脑海里,他哪里是在轻薄她,分明是在救她。
他冷漠地答:“我不知。”
“那我换个问题,”她继续问,“那个登徒子,是不是就是你?”
“我自知没有轻薄过任何姑娘。”
“是吗?那人身上有采薇寺独特的莲花气息,跟你身上的一样,而且,他的身形与你极为相似,不知道招式是不是也一样呢?”
没等尉迟默瑜回答,雨灵珏立即转身,出手极快,身法灵活,木剑并未出鞘。
她使一套飘逸轻灵的剑法,身姿灵动,非常适合贴身近战,招招袭向尉迟默瑜的要害,又快又狠,她知道以他的内力,她伤不着他,只是想逼他出招,看他使的是不是与黑衣人相似的招数。
尉迟默瑜明白她的试探之意,面对她的追击,他步步退让,只守不攻,却能时刻压制住她的招式,好像她的招他都能接住,却又不出全力去回击,她与人过招还从没打得这么憋屈的,心里顿觉这是一个侮辱,手中的力道加重,出剑速度也越来越快。
尉迟默瑜不想再与她继续这无止境的打斗,陡然抬手回击,握住她持剑的手背,运转内力在她手腕上一点,她瞬间脱力,木剑落地,他反手将她的手臂反转到身后,倾身将她用力压在木梁上。
她刚刚出招太急,没控制好气息,现在被他猛然打断招式,有些气喘吁吁,气息中有她身上独有的馨香,纯净清透,向他扑面而来。
她试着摆脱他的钳制,但他的手臂加重力度,如铁索般紧紧环绕着她。
“别动,当心伤了自己。”他低沉地发出警告。
她本想试探,却反被制服,技不如人,她只好认栽,不再挣扎,她胸前几缕轻柔的发丝趁乱攀上了他的肩头,像是她无声的反抗。
他开始审问手上的犯人:“你凭什么怀疑轻薄你的人是我?”
她转眸,大方承认:“我那日用刀伤了他,他手臂上有伤。”
“我手臂上无伤。”
“那是因为你用了生肌膏,一夜生肌,生怕我看出端倪。”
他顿了一下,心想用得起玉肌膏还可说是皇家赏赐,但生肌膏稀有昂贵,绝不是一个清贫王子用得起的药,他只有否认:“我不知生肌膏为何物,更别说用。”
雨灵珏冷笑,继续逼问:“那日在佛堂我帮你涂药,分明闻见了生肌膏的兰花香,你竟说连生肌膏是什么都不知道,骗谁呢?”
“我身上有兰花香,就表明我用过你说的生肌膏吗?那你去采薇寺的花房看看,那里每日养护兰花的僧人岂不是人人都用了生肌膏。”
“那不一样,生肌膏的兰花香味独特,还混杂了其他名贵药物,那个气味与你手臂上的气味一样。”
“何以证明?”
雨灵珏语塞,气味相同怎么可能拿出证据,明眸怒视着他,眼里有不甘,有愤恨,有怀疑,有委屈,他看不懂这些情绪,但却能真切地感受到。
他放缓了语气说:“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就知道我如果不拿出证据你是不会承认的。所以,我昨日去了一趟……”
她话未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尉迟默瑜迅速看向条几,他们刚刚过招时,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件衣袍的一角碰到了条几上的烛台,已被烛火烫了一个洞。
尉迟默瑜马上放开了雨灵珏的手,快速地拿起黑袍,抚平破洞的地方,把它整齐叠好,放置在床榻上。
本是言辞凿凿的雨灵珏,见他如此紧张这件衣服,莫名地生出一股内疚,浅浅地说:“对不起,我烫坏了你的衣服。”
“你请回吧。”尉迟默瑜语气冰冷地下了逐客令。
她还是想做点什么,便说:“我明日送你一件新袍给你?或是你实在喜欢这件旧袍,我拿回去补,还是……”
“够了,”尉迟默瑜厉声打断她说,“这件衣袍乃恩师所赠,是重要之物,我会亲自修补,你走吧。”
“你别这样,我是真的不小心的……”
“雨灵珏!我入佛门是因为我想要清净,不是因为我怯弱怕事。”尉迟默瑜真的动怒了,他的声音沉稳如雷,却透着深沉的威严,“今日你闯我营帐,持剑逼问我那些无理的问题,我可以认为你是对我有所误解,不与你计较,但你别觉得我真的柔善可欺。”
雨灵珏有些震惊,她几番试探他都心如止水,不温不火,现在却因为一件衣袍动了怒,她自知理亏,也不再说话,退出了他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