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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鱼转瞬间一道青烟也似便消散无影。
我生怕冉莹以肉体与异界魂魄相搏会留下什么影响,忙问:“冉姐,你感觉怎么样?”
自从初见以来,冉莹虽然强势,但行事总以小忍大谋为计,没想到仅是过了一道鬼门关,她整个人竟肉眼可见的焕然激昂起来,仿佛这样的地方才是属于她的战场。
她杀气腾腾地狞笑着朝我挤了挤眼,“感觉?感觉爽极了!”
说罢她一脚一个,扒着船身就往下踹那些拥挤的人头,一脚便是一道青烟,一时间我们的船下如同滚开的水,白惨惨一片泯灭的蒸汽。
源博雅眼见她这阵势,也觉或可一试,竟然也撸起袖子加入进去,手脚并举,热火朝天。
冉莹源博雅在左,周容在右,他立于舷侧只以一支细剑如摩西分海般纵横两剑,江水登时阒静潮平,水不沾袖,魂无点衣。
我长吁一口气,以为终于度过一劫,却听见江面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歌声,那声音很像是不及二八的少女,嗓音很甜,她在唱: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
“源博雅,你听见没有?有人在唱乐府歌!”
“废话,我何止听见了,你看江岸上!这里,是一千多年前的桃叶渡。”
他指着迷雾散尽后露出的沿岸景色,那是一片鳞次栉比青砖白墙的古镇,甚至在渡口上,还有身着布衣的女子在锤洗衣裳。
桃叶渡,真的到了。
“少看,慎言。那些都是假的。”周容不动声色地摇着橹,缓缓靠近渡口。
随着我们的破船‘吱呀’一声与石渡首尾摩擦数下,终于算是四人全须全尾的泊岸了。
周容将固定船拴的缆绳套上渡口的石锁,又取出一张白底绘兽的符纸贴在系口处。
“周判出手太阔绰了吧。”源博雅盯着那纸恨不得流口水。
我奇道:“那是什么啊?”
“大傩十二兽符啊,这张绘的是强梁,真货啊!这玩意现在花钱都买不到,每年就那么一点,十二兽符需要正统的傩师请方相上身,遣一百二十侲子倡儛驱疫才能制成。我这么告诉你,这张符在我们行当里,就能换一辆帕萨特!”
这是什么物价体系啊?我简直震惊。
“贴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船只?”
“对撒,万一我们一走船被哪个小鬼搞跑了,我们都得在这蹬腿死。”
尽管现在起念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我似乎发现在我们这个四人团里,周容是solo的行业精英,冉莹是公司老板,源博雅虽然看着财迷,但却是随时可以抽身回家结婚继承家业的富二代,只有我才是那个血统纯正的贫下中农,坚定不移的无产阶级斗士。
合着我就是这总裁团中独一无二的跑腿小弟,真是不禁苦笑。
正想着我们总算腿脚沾地不用再受那颠簸之苦,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新的问题,重力。
我发现我走在这里的土地上就像走在儿童乐园的齐腰海洋球里似的,一脚深一脚浅,这异界的重力法则竟然并不稳定,而是时刻浮动的,要是随意跑动很容易脚一软就摔个狗吃屎。
这时一名红衣女子凑上前来,拘谨地福了一福,试探着问道:“四位是新来魂界的吗?若是一时无处安身,不妨随奴往家中一叙。”
我靠近源博雅耳边,轻声问道:“她说的魂界是不是就是我们说的异界啊?”
源博雅却一脸迷茫反问我:“什么魂界?你为什么能听懂她说的话?”
我一怔,再看冉莹,她也冲我摇了摇头,居然我们三人之中只有我听懂了这个女人的话?
源博雅从上至下仔细观察了我,惊讶道:“小鹿君,你和这里同化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我讶然自顾,再看他们,果然!
我的身体几乎是全部变得半透明,冉莹和源博雅腰部以下却还是正常的,而周容甚至半点没有变化。
我心中着实有些慌乱,但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自吹自擂道:“这不就说明我天赋异禀吗?兴许我和这个魂界有缘。”
周容并未理会女子的邀请,反客为主道:“角七在哪?”
谁知那红衣女子方才还盈盈弱弱,一听这名当即变脸,咬牙切齿道:“居然是莲华一派的,啧,角七被新魂吞了,你不知道?咯咯咯...那可是当真有趣,你们要是自己找死,那就顺着斗宿一去找吧。”
被吞了?难不成是周容先前说的那个熟识的交易对象?那我们这一趟岂不是要白给?
我狐疑地望向周容,他却并不讶异,只是侧身嘱咐我们跟紧,便径自雷厉而前,他的步速极快,在魂界特殊的重力环境下几乎飞也一般,我只得集中精力才能勉强跟上。
他穿过三条小巷,进入中央大街,于左数第六道门开门进入,我以为那是户人家,不想一进去竟然是盘旋向下的青石楼梯,再走三层梯,又出现一道门,再开,却成了一片高木树林。
这里的结构好似盗梦空间一样,毫无逻辑的折叠相通,我不得不担心我们回来的时候还能否找到来时的观光船。
周容一面疾行偶尔望天,想来那斗宿一应当是某种切口,借用星宿暗示某一条通路,果然他再行约百米,突然一顿,伏低上身后小心地拨开一丛荒草,当中露出嵌入地下的又一扇木门,这次再开,我们便抵达一处石峰。
这石峰是一处约五十米见方的平台,平台有窄道上下,循着平台下望是一片密林,完全看不见我们来时的江影,这已经不是在秦懐河的地界上了。
平台当中有一座茅草屋,在石峰的边缘还立着一方约有半人高的石柱。
这里应当就是周容口中那角七的落脚处。
只是红衣女人说的新魂......
我正想着,茅草屋里走出一个白衣女孩,约摸也不过六七岁光景,披肩的中长发,穿着的是现代的秋装。
她对我们来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慌,反倒是自顾自的走向石柱边洒扫,等清洁完毕,才缓缓踱步过来。
女孩小小年纪,长睫毛鹅蛋脸,鼻头精致,却生着一对死鱼眼,看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神色。
“你们是莲华派来的?”
随即她又仔细打量了我们三个,啧了一声,“新魂?不对啊,你怎么好像还是肉身?”
她说的是周容。
“角七是你吞的?”
“哦,你说那个大块头?他原来还有人界的朋友?”她抠了抠鼻子,无所谓道:“我哥哥看中了这里,那个大块头不给,我就把他吞了。”
“有事吗?”
这时冉莹和源博雅好似也开始能听懂一些魂语,冉莹语气不善道:“当然有事,我们找他要问个东西。”
女孩好似听到个笑话,哈哈大笑道:“问东西?不好意思啊,他的意识已经渣都不剩了。”
“抱歉抱歉,是不是不好笑?我从小笑点就和别人不一样。你们要是还想回到人界就赶紧走吧,我现在不想动手。”
周容看着那方石柱,问道:“那是你哥哥?”
“嗯。原来你来过魂界,难怪看起来不同。”
我发现她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落寞,好奇道:“你哥哥为什么是石柱?”
她笑了笑,耸肩道:“他在自我湮灭。”
“呃、你是说,自杀?”
“你这问题好蠢啊,不过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算了。”她冲我摆了摆手,解释道:“你现在在的这个世界,是一个不需要繁殖,只求生存的世界。或者不断吞并别的意识变得强大,或者自我湮灭。”
她望着那个石柱,显得既伤感又有些埋怨,“我们两都是无意进入这里的,什么死后下地狱上天堂的,都是假的。但是来到这以后,我发现这个世界与原本的世界规则是不一样的,这里是倒金字塔体系。”
“倒金字塔?”
“嗯,处在底层的都是那些老死的,或者是中年后因为各种事件死亡的魂魄。”
“再往上是带有怨气的青年。”
“靠近顶点的是我们这样的小孩。”
“而魂界真正的顶点,是三圣婴,也就是魂界三大势力的领导者:莲华、钩吻、鹰不泊。”
源博雅诧异道:“年纪越小反而越厉害,这是什么道理?”
“这我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我哥哥和我不一样,他是那种很内向的人,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我突然觉得这样深究似乎有些残忍,“抱歉啊,问这些让你难过的问题。”
“干嘛?帅哥你再人美心善,我和你也没可能了。”她调侃我倒一本正经。
“自我湮灭的魂魄在这里就像是病毒一样,谁都不会碰的。也许再在这里等上很久很久,他就能如愿以偿的消失了吧。”
周容这时却开口道:“但你,恐怕吞的魂魄不少罢。”
女孩闻言,诡谲一笑,牙口森森说道:“瞒不过你啊,我哥哥虽然不喜欢,但是我喜欢啊。吞没一个又一个的魂魄,感受他们的意识一点点进入又消失在我的脑海里,多快乐啊?就像你亲眼看着食物在胃袋里消化掉。嘿嘿嘿嘿......”
听到这我瞬间一阵恶寒,心说这他娘的居然是个病娇!
“在你们来之前,因为那个大块头的事,莲华已经派了两队人过来给我送餐了。知道吗?在这里像是我这样年纪的人非常罕见,也就是说,我在这里天生就强得惊人!哦,对了,据说他们称呼我这样的小孩,叫孤雏。”
源博雅不禁嫌弃地嘟囔了声:“你哥到底是受不了你还是受不了这个世界啊?!”
话音甫落,空气凝结一般,我倏地感到一阵强压,仿佛一只巨手猛压着我的头,将我往地上摁。
我暗道不好,正所谓打人不打脸,见人笑三分,源博雅这张破嘴上来就拂人逆鳞,真话也不是这么个说法。
果然,那女孩脸色骤变,一对死鱼眼缓缓眯起,那嘴竟如镰刀一般勾起,哪里还是人脸能笑出来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
她爆发出一阵尖戾刺耳的狂笑。
“后退。”周容撤了一步,一手握在伞柄之上。
看着他这阵势,我们不由皮紧。
“原本觉得你们从人界来,还好心放你们一条生路,看来我的这份好意还是被浪费了。你们大人不管到了哪,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肆意妄为地伤人呐。真是、令我恶心。”
她的语调都变得不似从一个小孩嘴里发出的,突然她两臂一伸,身形暴涨,脊骨抽条几乎裸露在外,双臂的皮肤缩水瘦干,仿佛一层鳞皮裹覆在精瘦的肌肉上,五指成爪,脖子顶上化作猴面鸟嘴,长足巨尾直立起来,足与周容平视。
“我...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骂到:“源博雅,再有下次我一定要先把你的嘴缝起来!”
“这关我什么事啊?你妈妈没有教育你做人要诚实吗!话说回来,她这丫头片子怎么突然化作山魈了?”他嘴上虽然硬刚,人却已经退出两米之外,看这姿态是随时准备跑路。
只见那头,山魈女长臂一甩,有数枚尖甲从她爪缘疾射过来,周容猛然抽剑,斜出之际犹如日本拔刀之技,残影重重,叮叮叮几声便扫落大半。
冉莹一个跨步跃到我身侧,摁着我的头弯腰一缩,堪堪躲过一枚擦过我头顶的尖甲利刺。
她在我耳边说道:“千万别被她伤到,我猜测在这里受到的一切伤害只要出了门回到我们的世界,都会作用在我们的身体上!”
我点头应道:“看来我们的猜测都一样。如果这里是意识的世界,那么她现在的形态肯定也是由意识变化来的,只是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办法也变个形态?”
她蹙眉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在尝试将先前肉搏的经验运用在改变自己的形态上,但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半晌那手不见丝毫变化。
“诶、诶!你们快看我!”
我俩应声转头,只见源博雅的身后居然展开一对羽翅,平伸足有约两米长,羽泛金光,一时炫目。
我惊讶道:“我靠,你怎么变的?”
他左右侧身想去看自己的翅膀,自己也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撒,这好像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那个式神,太常金乌的翅膀!”
“那你快试试能不能用啊!”眼看着周容与山魈女已经来去起码三个回合,我不由得大喊。
但我思绪一转想到先前他的几次发挥,实在不算是个靠谱的主,只得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看来在这里变化形态有两个关键,第一是那个女孩说的意识强度,应该就是支撑变化的能量源;第二应该是某种因果律,我们要变化的这个东西应该是我们非常了解的,或者是相关联的对象。”
我看着冉莹道:“源博雅变化出来的是他们家祖辈相传的式神,而这个女孩,她其实反向利用的是山魈形如小儿的传说。”
虽然逻辑上有了眉目,但真正要运用到实战,还差得太远。
我蹙眉去看源博雅,他边走边试着扑腾自己的翅膀,就跟母鸡急着下蛋似的,试了几个来回,他哭丧着脸道:“不行啊,这翅膀扇不动......”
我啧了声,忙催促他:“那你快把翅膀收起来,拖着这么大个累赘简直就是活靶子!”
“我要是能收早就收了撒!这玩意不听我使唤!”
我连连挥手让他躲到茅草屋后头去找个掩体躲藏,再一抬头,天空中文曲星已然熄灭,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冉姐,虽然现在周容还占上风,但我们的目的不是消灭这个山魈女,我们得想办法撬出来虎符的下落。咱们这能算上战力的除了周容,只剩你一个人,我有一个计划,但有点冒险。”
“什么计划?”
“她会在这里待着,显然还是在乎她这个哥哥的。”
我睨着不远处的石柱,算计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她口中这种选择自我湮灭的魂魄应该就像是我们人体里的癌细胞一样,是一种寻死的意志,她们一旦接触或者吸收,很可能就会被传染。换言之,这对我来说就像面对着抑郁症一样。”
“我有两条路径,第一,我想办法过去撬下一块,作为暗器;第二,我过去将石柱作为人质,强迫她配合。”
她剑眉一挑,诧异道:“你这不是胡闹?你没想过你如果接触了石柱自己会有什么影响?再说你要把石柱当成人质,那本来就是在自杀的东西,你挟持它有什么用?”
我将左腕的龙槐枝手环递给她看,“这个手环先前收寄过一个魂魄,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把她放出来,但我想未必只能收一个,如果那路子管用,我或许可以试着让她哥哥的魂魄也寄宿在这手环上。”
冉莹摇头道:“太冒险了,你是拿命在摸石头过河。”
我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腕,坚持道:“冉姐,文曲星已经熄灭,冉祈又岌岌可危,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如果这里是意识的世界,我想我求生的意志不会比任何一个差,我相信我自己,我想让你做的是去帮助周容挟制住山魈女,给我争取时间靠近石柱!”
她盯着我的眼睛,片刻苦笑了一下,“我初见你时,居然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这么倔,这么有种。我为我先前的态度给你道歉。”
“别急着给我做临终关怀,咱们都要活着出去。”
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