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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李俊打电话,那边声音嘈杂,背景音是桌椅碗筷噼噼啪啪搬动的声音,零碎间还有人在大声劝酒,听起来就知道是酒局方兴未艾的时候。
“……安生啊?什么事啊?”
求人办事就是腆于开口,余安生有点不好意思的讲刚刚又抓了个假冒警务人员诈骗的嫌疑人,想问他们办案队哪位兄弟在,能接一下手,或者什么时候回来,他就在所里等着。
“噢,哦……我们在外面吃饭,今天杨队带着我们破了个假证团伙的案子,我们队里都出来了,要么你……”
李俊还没说完,那边就传来另一个由远而近的的声音:“哪个啊?安生啊?哎呀,你赶紧叫他过来……办案?你把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讲……”
过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醇厚的男声,余安生一听就知道是办案队中队长杨琪,这位热情四溢的老领导坚决要求他过来喝杯酒,热情的就差从听筒里把他拽过去了。
“杨队……我真的当班,而且我也刚从医院出来,医生也说不能喝酒,下次,下次陪您喝,欸嗳,真不好意思……”
“别啰嗦,医生都是咋咋呼呼,小事往大了说,怎么能都按那个来?当警察就不能信医生的,我们也没那机会天天养生……你现在在所里?我让小李马上开车过来接你!不要和我争啊!这我回来后就没和你好好喝次酒,怎么回事嘛,现在当了警务室室长了就不理人了咯?”
隔着手机,余安生几乎都能闻到杨琪身上的酒味,他太熟悉这位江湖性子的队长了,这个时候要是硬顶着不答应,以后和他见面都要挨骂。
“杨队!我的老领导!你是我的老哥哥了,我哪里是什么室长咯,在你这里永远是你的民警,你的徒弟,我真是在办案,现在人就在我手边呢,我真是走不开,老板,今天我真没办法……这样,下次我请老哥哥您好好喝一次,算我赔罪,好不好?”
“那不行咧!当班?当班你不知道叫你下面人顶一下啊?你堂堂一个室长,手底下也几号兄弟,你今天必须过来喝一杯……我们办案队的老兄弟都想见你了,再说了,所里几名领导都在,我面子不够是吧,你要不要让所领导来和你说话?来,韩所,您跟我们余主任说说……”
余安生心里一咯噔,这所领导也在的话,这还真不知道怎么推,得赶紧找个理由,他灵机一动,突然想起郝万里不是说随时可能来视察嘛,赶紧抓着话筒回道:“别别别,哥,今天真就算了,郝市长上次在分局都说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到我们警务室来视察,这万一是今天晚上,那我值班的时候喝酒,可就是大事了,哥,今天真算我的错,您定时间,我到时好好向您赔罪。”
听到郝市长几个字,杨琪那边一下就软了下来,不再强邀余安生过去喝酒了,连连点头说:“对对,你小子现在不得了,通天的关系了,又是提拔的关键期,确实要注意影响,老哥哥以后还要仰仗你……”
听到这里时余安生才猛然惊醒,不好!这个理由找错了,真是一下打错了一张牌,刚刚那番话给杨琪他们的感觉是自己真和郝万里有什么私交瓜葛似的!
“不是……老哥,我……”
他刚想解释一下自己前面讲的并不是杨琪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自己和郝万里没什么瓜葛,可那边已经把电话还给了李俊。
资历最浅的李俊在那边明显也有些无奈,接回电话后就让余安生把人先带到办案区,找找看哪个值班协警在的,把人看住,等他晚点回来再处理。
余安生点了点头,再三感谢后收了线。
秋夜清冷,天地苍茫,他站在所里的小院里,望着头上那被高楼大厦切割成的一方小小天空,就像被框在井底泥泞中一只的幼蛙,虽然渺小无知,但偶尔的仰头,遥望苍穹的一瞬间,也能看到那万尺之上,上位者如同神明一般掌控万物,挥手间牵引世间运转,而自己只是在凡世尘埃中借一点小小名头,都能辟易一时,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附骥攀鳞之徒……做事做事,说到底,做的还是人事。
感叹完,余安生收敛心神,目光所及,所里这栋老楼没几处亮灯的了,今晚有庆功宴,说不定都出去了,现在找人帮忙看下这王昆都难找,只希望值班的协警没出去。
他和王辉带着人走进办案区,一连排的铁门都是紧闭,再到二楼综合指挥室,里面就一个文职女辅警凤姐在监控大屏前把弄手机,问还有值班辅警没,回答说有事都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没办法了,余安生总不能把这刑案嫌疑人交给凤姐看着,他让王辉先把人放指挥室看着,他到宿舍区看看有人在没,结果还没下楼,却在二楼社区队看到一个亮灯的办公室。
推开门,却见是老党正伏案对照着一堆台账,戴着眼镜,凑近屏幕一个字符一个字符的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全神贯注,余安生轻轻敲了敲门,他才反应过来。
“党叔……”
“欸,安生啊。”
余安生走近一看,原来老党正在输扶贫台账,所里今年办案指标压头,大部分人都想方设法搞任务去了,可扶贫有一大堆的台账要做,姜所干脆把扶贫这块的台账报表集中起来,本想压给综合中队,让指挥室那群内勤女同志去做,结果被这群女同志异常坚定的顶了回来,再找人,办案队这边也不肯接,左推右推之下,最后还是落在最不会推辞的老党手里。
“你来的刚好,帮我调下这表,我怎么总是拉不齐这条线……”
余安生把手里的案卷往旁边一放,附身仔细看了看电脑上的表格。
“就这个字符没调好,你这样填表太慢了,我教你设个函数……”
此时所里都在为杨琪他们立功庆祝,老党这边却一把年纪了还在和电脑文档斗智斗勇,看着冷冷清清的办公室,余安生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帮老党搞好文档表格后,他略带暗示的一提:“党队,这……你这次去市局找了领导聊没?”
党禹材没想到自己这“半个新徒弟”都来劝自己找领导汇报的事,往后靠了靠背椅,笑着回答:“找了啊,昨天还在陈局办公室……”
听到这,余安生略微放下心来,说心底话,相比江湖气重的杨琪,他还是更敬重老党这样的勤恳做事的老黄牛,而且轮资历和能力,也是老党占优,况且杨琪比党禹材还是小几岁,这次不上下次也是他的,而老党再不上去,马上就要撞上提拔的硬杆子——副科级职位领导的45岁年龄线了。
私心来说,他心里希望这次所里副所长的位置,老党能上去。
“那就对了嘛,你是应该多走走,我也是希望你上去……”
没想到老党一摆手,却说:“哦,你是说这个事啊,那你搞错了……我去陈局那里是汇报扶贫工作的事,讲我们辖区的一些情况,帮几个遭病的扶贫对象解决问题去了,这什么提拔干部,那是领导的事,不用我们操心。”
“可是……”余安生没想到自己这新领导居然是这么个榆木脑袋,以前老姜天天骂自己一根筋,余安生倒觉得这老党比自己还要一根筋些,这现在提拔干部的关键期,你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说,哪里有领导会为你考虑?
“欸嗳,不说这个,你今天怎么来所里了?拿东西?”
见老党对这事不感兴趣,余安生只能讷讷转换话题,他把刚刚放走桌上的案卷材料重新拿起:“破了个涉嫌假冒警务人员诈骗的案子,人赃俱获,我把人都带过来了,够上刑案了,可办案队出去聚餐,所里又没人,不知道移交给谁……”
没想到老党听了一半,马上插嘴道:“那我帮先看看嘛,等他们人回来再移给他们。”
“那怎么好意思,您都下班了……”
“没事没事,你回去值班吧,我等下把人带办案区守着就是了。”
余安生真没想过让老党来帮自己看人,现在已经是老党下班的时间了,人家自己加完班还没回去,等他们办案队的回来,估计得10点多去了,到家那不得十一二点?
“算了,要么我还是……”
“没事,我就在办案区看着他,反正下面也有电脑,我就顺便把扶贫台账都整了。”
推辞不过,余安生再三感谢后把王昆和材料移给了老党,出了大楼,刚走下台阶,刚刚目睹一切的王辉都有些感慨:“这老党人还是好人咧,就是可惜一直上不去,他徒弟老姜都已经是十年的所长了,他还是个民警……”
余安生回头看了看被老党打开灯的讯问室窗户,里面那盏白炽灯亮的孤清,对窗一个人影端坐着,对面另一个人影埋头敲着键盘,正是老党埋头的身影。
“没办法,单位做事就是这样,做事的永远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