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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约莫着父皇午朝已毕,换了赤罗朝服,头戴梁冠,脚踏云头履,因为知道此次进宫是父皇私下宣召,故未带笏板,进宫去了。
通传之后,由宫人引着进了华盖殿的内室。
朱棣右腿半跪,朝着正坐在金锦缂丝罗汉榻上的皇上请安道:“儿臣叩见父皇。”
“老四来啦,起来吧。”一个慈祥温和的声音,道:“赐坐。”
“谢父皇。”朱棣起来,看了看左右已经坐着的几位藩王,心道,人来的还挺齐嘛,先后抱拳示礼,坐下后,转回身又对皇上抱拳低头,问道:“父皇,儿臣两年未能来给您请安,不知您身体可安康?”自朱标太子过世,这是头一次见父皇,明显苍老了。
皇上一手拿起榻桌上的茶盏,吹了吹,笑道:“还是老四惦记着朕呐,朕老了,最近总想起以前的生活,那时候虽然苦,但是日子过得很快乐。”
闻话,众藩王皆叩首道:“父皇恕罪,儿臣不孝。”
皇上抬手一扬,叹了口气,道:“你们都起来吧。”大殿中间那半人高的紫铜凹底镂空暖炉的热气缓缓散开,缕缕烟云霏然缥缈。很快驱散了朱棣身上的寒气。
皇上身着织金妆花绸缎贴里,外衬虎毛氅衣,虽是便服,却依旧一派天家贵气,衬着屋外寒冬急风,皇上更显平和淡然,虽出身平民,但在一生起落大浪中,早已是帝王大气,真真的一笑暖人心,一势定天下。
“你们知道朕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吗?”皇上厚重的声音略显得轻快。
十三子代王朱桂抢道:“那自然是父皇一统天下,开创大明啊。”听他说完,皇上抿着嘴转过脸去不看他。
五子周王朱橚道:“应该是父皇和陈友谅的那场决战,那一场战役一定天下,大快人心呐。”皇上端起榻桌上的杯盏,轻轻摇了摇杯子,吹了吹。
十七子朱权笑道:“是父皇从前在地主家放牛的时候,父皇常说那时候虽然辛苦,但是日子自由自在的,整天放着牛到处跑。”
皇上双手交握,笑道:“哈哈哈。。。。。。是呀,还是老十七明白朕的心呐,那时候呀朕喜欢牵着牛往人家田里钻,那牛在田埂上吃草,朕就偷偷猫进人家玉米地里,偷人家的玉米,若是人家没发现朕就多掰一些,若是被发现了,牛也不要了,朕撒腿就跑,怀里的玉米也散落的得到处都是。”说着,那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透过一丝亮光,十分畅意呀。
众藩王听了也笑。
皇上也说的高兴,喝了一口茶,却长叹一声:“唉,想想那时候的日子啊,真的是很贫苦啊,但是日子过得很踏实。”说着看了看朱棣,问道:“老四,朕看了你的奏折,那一仗打得不错,你辛苦了。”
“谢父皇夸奖,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听皇上的意思,现在的日子过得不踏实,至于为何不踏实?在场的藩王心里都有各自掂量去吧。
“四弟一向厉害,父皇您前些年不是分别派三弟和四弟一起去剿灭乃儿不花的吗?可惜三弟浩浩荡荡出征,结果呢,无功而返啊,四弟那别却是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啊。”秦王朱樉咧着嘴笑。
一句话得罪了两位王爷,若是旁人,只怕这样的话会被当做一箭双雕,别有所图,可是是从二哥朱樉的嘴里说出来的,就不值得计较了,因为大家素知他说话就是这样,嘴永远比脑子快。
连皇上也已经懒得再说他了。
却见晋王朱棡朝皇上拱手,浅浅一笑道:“是儿臣无能,办事不利,好在四弟能干,到底是不辱使命,完成了父皇交托的任务。”
秦王朱樉一跳,挑眉道:“我说老三,你改了性子啦,今儿怎么说话这么客气?”是呀,以前的晋王岂容得下别人如此说?
代王朱桂道:“可说不是呢,我在藩地就听人传言,说三哥‘自是折节’,这几个月整日在府中求师问道,闭门不出,三哥这是为哪般呀?”
朱樉一拍大腿笑道:“我知道了,听说三弟开春的时候,因年前擅自去了北平四弟那里,被父皇叫来了京都,还被训斥了,看来三哥是得了教训,改了性子了。”
朱棣道:“启禀父皇,那时因为大哥过世,三哥心念兄弟同根,往日情义,难免有所伤怀,便去了儿臣那里小坐,竟不知三哥会为此被罚。”
皇上一言不发,只是一面品着片茶,一面听着众儿子说话。
此时的皇上更像个老人,儿臣膝下,合家把话,只可惜不能像寻常百姓家那样肆意,那斑白胡须之间更显沧桑,偌大的罗汉榻上独坐他一人,纵是这样威武的身躯,也难免孤单。
朱棡抬头,眼角处扫了下朱棣,淡淡一笑,道:“儿臣听从父皇的教诲那是应该的,我这些日子只是待在府中看了些书而已,居然连十三弟都知道了,这倒是稀奇?”
皇上转过头,眯眼看着朱桂,可朱桂自然是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一拍朱棡的肩膀,哈哈笑道:“我藩地就在大同,离三哥那么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倒是忘记了,十三弟的藩地刚迁去大同,十三弟如此关心我这做哥哥的,我倒是惭愧,竟也不知道十三弟在大同都做了些什么呢?”
朱樉笑道:“三弟,这你都不知道?眼下就有一事,我可都听说了,两个月前,十三弟在街上随意抢了一女子,谁知那家的什么亲戚与兵部尚书齐泰认识,状纸都递到朱允炆那里了。”话还没说完,只见父皇严厉的看了下自己,尚不知何意,四顾各藩王,见大家提示,赶紧改口道:“是皇太孙。”
皇上开口道:“老二,你说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也不清楚,只是前几日遇见齐泰和翰林学士黄子澄在一处,见他们愁眉不展,儿臣就特意问了问他,他才告诉儿臣这些事。”
皇上一脸厌烦,一派乌烟瘴气,吩咐道:“去东宫叫太孙来。”
朱桂此时真的是哭都哭不出来,吓得直要起身请罪,却被朱棣一手按下,示意他静观。
朱棡暗笑,只要有二哥在的地方,不愁没话说,不愁他惹不出事来。
“二哥,您还说三哥呢,您自己日日往那秦淮河跑,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呀。”朱橚抿嘴偷乐,众王一听也都端起茶杯,忍俊不禁。
“我现在虽说还是藩王,可是藩地的事务都由三弟代为打理了,我不去秦淮河找些乐子,不是会闲出毛病了吗?”
“二哥不还领着宗人令的衔吗?”
朱樉一摆手,道:“嗨,那就是个虚名。”
“老二。”皇上严声制止道,“老五说得不错,你虽然干不了大事,也应当洁身自好,你府中侍妾难道还少吗?秦淮河是什么样的地方,岂是你一个皇子应该去的地方?”
朱樉还想辩驳,却见朱允炆到了,只好应声道:“儿臣知道了。”
朱允炆早已知道皇祖父在华盖殿召见众位叔叔,心里已有准备,可是真正进了大殿,看到各位叔叔,还是紧张,低眉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三皇叔和四皇叔,心里不由得暗叹一番。
“孙儿拜见皇祖父,侄儿见过各位皇叔。”因皇家礼制,私下会见,行长辈晚辈礼,而非君臣礼,所以藩王见到朱允炆本不需要行礼,反而朱允炆需要向叔叔们见礼,可是毕竟是皇太孙,众藩王也就客气的点头回礼。
“朕问你,齐泰收到状告秦王的状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皇上没好气,因这齐泰和黄子澄都是自己拨给朱允炆,特意辅佐他的,可是如今这都做的是些什么事?
朱允炆一听皇祖父的语气,心里暗笑,还是齐泰说得对,间接告诉秦王的确比直接告诉皇祖父好,于是启禀道:“回皇祖父的话,孙儿知道此事,求皇祖父千万不要怪罪齐大人,是孙儿请他不要张扬这件事的。”
此话一出,朱桂别提多感激他了。
“这是为何?”
“孙儿想着毕竟是自己的皇叔,侄儿岂有处置自己叔叔的道理?而且到底算不得大事,孙儿让齐大人好好安慰了他家的亲戚,赐了些东西给那家做补偿,听十三皇叔说,那姑娘已经被送回家了,孙儿想这件事也就没必要在特意拿出来计较了。”
皇上严厉的看了看朱桂,问道:“真的?那家人不计较了?”
“回父皇,是是。。。。。。儿臣立马就把那姑娘送还啦,以后也不会啦。”朱桂心里七上八下,惊出一身冷汗。
皇上心里自然高兴,只要孙儿有这份心就好,也就不必再计较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了。
皇上安慰的起身扶起朱允炆,拉他坐在榻上,和蔼的笑道:“你呀,和你父亲一个性子,敦厚良善,看你如此顾念自己的皇叔,朕心甚慰呀。”
“儿臣们日后也一定忠心辅佐皇太孙。”众藩王齐声答道。
众位藩王的话这句话同朱允炆那句“侄儿岂有处置自己叔叔的道理?”一样,不可能真正让对方放心相信,也不知道这样的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好啊,你们能这样朕很放心。”一家子和和乐乐,儿孙绕膝的,实在让自己很高兴,不过那满是皱纹的苍老的脸上却是一双明亮幽深的眸子,波澜不惊。
皇上笑吟吟的问道:“老四,听说你此次来京都的人不少啊?”说完,寒津津的眼睛侧目察看着朱棣的神色。
“回父皇的话,因去年朝贺没能来给您请安,今年就想着备些礼物,沿途见到些新奇的物件,就命人准备下了,所以来的人不少。”朱棣嘴边一笑,接道:“因为从南到北路途较远,昨日就让他们在京中住了一宿,今日午膳过后,儿臣已经命他们都回去了。”
这就是下午召见的原因吧,自己为他一路挑选朝贺之物,他怎会不知,说到底还是在试自己的态度罢了,而且是当着储君的面,要自己的态度。
皇上会心一笑道:“你藩地最远,一路上也是辛苦了,这次在京中多住些日子吧。”
“是,儿臣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