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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中路大军,总共六十万人,几乎被大雪尽数埋葬。”韩毅风沉声道,“而我方将士们,由于面对着苍山,同那些从山上下来的敌军迎面交手,所以能够看到山上的情形,一些人得以及时躲闪逃离,故我方并未全军覆没。”
“但拒如此,”韩毅风继续道,声音变得愈加沉痛,“我军三十万将士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五万。”
亦菱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江国志》中并没有记载这些事实,甚至从未提及江国铁骑神军也损兵二十余万。那场雪崩该有多么可怕!埋没了近百万人!葬送了如此多的生命!此时的亦菱不免有点后怕,看今天那场雪崩恐怕不比当年那场雪崩的威力弱多少,若是他们再慢一步,那就真的要埋葬冰雪之下了。幸好他们及时逃了出来,不然就算有内功护体,就算武功再高强,也难以逃过这场大自然的吞噬。
亦菱长长地出了口气,却听韩毅风又道:“当时我身为军中主将,杀敌时冲在前面,所以距离山脚最近,周围的将士们看到情况突变,山上轰鸣不止,随即大块大块的冰雪坍塌崩落,就喊叫着要我离开那里。”
“我当时杀敌正起劲儿,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仍旧往山脚下的方向冲去,却忽然被几位副将拉住。他们死死地拽住我的手臂,皆是一只手抓着我,另一只手仍旧挥舞着刀枪击退杀过来的敌人。无论我怎么抗议,怎么喊叫,怎么挣脱,甚至是下了命令,他们都不松开,就是不让我再往山脚的方向迈一步。”韩毅风顿了一下,“然后冰雪就在那一瞬间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我愣神儿的功夫,那些将士们就集体发力,一把将我抛了出去。”
亦菱出神地聆听着。觉得自己眼前也仿佛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我在半空中翻腾旋转,最后砰地一声落在了积雪之上。我赶忙爬起来一看,入目的却是那大片崩塌滚落的冰雪瞬间将那些将士们吞没!”韩毅风悲痛万分地说道,“我长啸一声,就要扑回去!他们不止是我的部下,不止是这铁骑神军的将士们,他们是同我一道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啊!可是他们就那样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忽然被淹没了!被埋葬了!而他们临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拉住失去理智的我,拽住已经杀红了眼的我。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合力将我抛了出去!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不顾兄弟们的死活?我怎么能贪生怕死,只顾着自己逃命?我怎么能将他们丢在那冰天雪地里?”
“我要回去!这是当时我心中唯一的一个想法。”韩毅风在一大通情绪激动的讲述之后蓦地平静了下,语气也平静缓和了许多。不似方才那么悲痛、那么激动、那么快速。
亦菱一言不发地望着身侧的韩毅风,她一边惊讶于韩毅风这个素来一脸冰冷、让人感觉不易亲近的人竟然一下子同她说了这么多,一边又深切地同情他,她知道他如今冷酷的性格跟他现在讲述的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来经历,都会深深地受到影响,成为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就像她七岁那年,大批的刺客涌入安王府,将原本富贵华美又不失清幽雅致的安王府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这整件事带给她的阴影一样。
同时她也知道,他如今的平静缓和之下酝酿着更大的痛楚,接下来一定还发生了更令他刻骨铭心、至苦至痛、终身难忘之事。
“但是很快我又被拦住了。”韩毅风忽然剑眉一展,万年冰寒的脸上竟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拦住我的是毅云,我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韩毅风转过头来看着亦菱,脸上仍旧带着怀念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分宠溺,“五年前,毅云也就同你现在一样大,只有十六岁,毅云同我不一样,是家父的妾室所出,是家中庶出的儿子。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大家族中,嫡庶分别很严格。”
“嗯。”亦菱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权贵士族家门之中严格的规矩,妾室和庶出子女很没有地位,同正室和嫡出子女相比简直就是天地之别,名门望族之中,庶出的儿子不允许继承家业,嫡出的儿子尤其是嫡长子则作为重点培养的继承人,自絮衣玉食、读书习字,在家中是人人尊重的正室少爷,而那些庶出子女的地位有时候还不及嫡子嫡女身边地位较高的贴身侍从和一等女婢。
就算对于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子王孙来说亦是如此,皇后所出的皇子尤其是嫡皇长子,总归是要比妃嫔所出的皇子尊贵,也有优先的皇位继承权。一国朝廷中的朝臣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德高望重的老臣,往往十分看重这一点,他们深信嫡皇长子对于皇位的传承和一国的稳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皇位一定要优先传给嫡皇长子,而不能越过他传给别的皇子。若非如此,当年宁庄帝也不会先传位给嫡皇长子皇甫祎,并在临终前嘱咐他要给他的九皇弟皇甫祾铺路。而九王爷皇甫祾一举夺位,废除宁元帝,至今仍能够维持朝堂的稳定局势,也实属不易。
韩毅风的这个庶出弟弟韩毅云能够跟着他的兄长进入军营,亦是不易之事。
韩毅风又移开了视线,眺望着远处一片白雪茫茫的大地和苍山,仍旧是一脸怀念,“毅云十一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家父在战场上不幸中了一根毒箭,最后不治过世。那年我奉先帝之命,接管家父所率军队,继续驻守边关,同乌苏、扶勒两国敌军对峙,守护我大江国土。而毅云那时候刚刚没了父亲,就将我这个长兄当做父亲一般尊敬爱戴,每次我回到朔城家中,他都缠着我要我给他讲战场上的事,还求我教他武功。”
“家父在世之时,并不喜欢毅云,只重视我一人,而祖父亦是只疼爱我这个嫡长孙,对毅云总是不理不睬,我当时看毅云年幼,可怜可爱,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自那之后,只要我不率军驻守边关,不在沉香阁习武练功,我就会回到家中,亲自教授他武功,到了晚上的时候就给他讲战场上的故事,还有沉香阁中和江湖上发生的一些奇闻趣事,毅云总是听得很入迷,到了该歇息的时辰也不走,还要听下一个故事。”韩毅风宠溺地笑着,仿佛此时那年幼可爱、乖巧懂事的弟弟就在他的面前。
“就这样,我们快乐平安地度过了五年。五年前,边关探兵急报,乌苏、扶勒两国忽然有所动作,已经联合起来派军队欲攻打我大江边境城镇,我急忙率军赶往这幽州边境,驻守在此地,提前防范。而那时毅云已经在我的安排下进入了铁骑神军,他勤奋好学,又能够吃苦,几年来武艺突飞猛进,完全够资格入选铁骑神军。他当时参军不过才几个月,执意要随军驻守边境,我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可是没想到……”韩毅风忽然又抓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酒,眸中浮现出刻骨的痛色,“没想到那竟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我这个不够格的长兄上战场。”
“他,也是被雪崩给……?”亦菱试探地问道,心中觉得十分惋惜。虽然是韩家庶子,但其武功能力绝不比韩家嫡子逊色,若能够在军营中和战场上得到充分的历练,假以时日,也定然会成为一代名将,只可惜就这样早逝了。
“是的。”韩毅风痛苦地道,“在我失去了理智,怒吼着要冲回去的时候,他拦住了我,我正要推开他时,却听到他说了一声:‘大哥小心!’然后他便扑过来,将我护住,冰雪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全都砸到了他的身上,待那一阵冰雪过去,我抱着他破雪而出,却发现他浑身是血,已经不行了。”
“啊……”亦菱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露出恐惧的神色。雪崩实在是太可怕了!瞬息间就可以吞没掩埋一切,瞬息间就可以夺走多少条鲜活的生命!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大哥,你快走,别让我们为你白死……’”韩毅风语调悲戚,他不由得顿了一顿,才接着道,“我听到他临走前的最后这一句,顿时如同当头一棒,瞬间醒悟过来,对,我的兄弟们,我的弟弟毅云,为了救我已经死了,我不能辜负了他们的这一片情意,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连着他们的份儿一起活下去!”
“当时情况危机,我也来不及多想,我甚至都来不及带着毅云一起离开,又一片雪浪就漫天卷地地涌了过来,我只得将毅云放在雪地上,然后带着余下的未被掩埋的将士们迅速逃离了那里。如今的这两万铁骑神军,其中的大部分将士们都是当年那场的雪崩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