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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芮姬眼见是都不能行走了,他又陷入了危机之中。
若是真的需要亡命天涯了,带上芮姬这不是一个累赘吗?
高张的视线,隐晦的瞄了一眼芮姬的腹部。
况且,只看芮姬如此行事,就知道她腹中的胎儿怕是不保了……
若是芮姬能够为他高氏诞下婴儿,带着也就带着,无非是多辆战车的不是。
但是……
眼见她孩子保不住了,再带着她,这不是累赘吗?
“太后勿忧,老臣只是前出宫禁值守,太后安坐便是!”
高张冲着一边的太监使了眼色。
那些粗壮的太监们,抬起芮姬就要返回。
“高公,你不能抛下我,我肚中还有着阿虎的儿子呢!”
太医令早已确诊了,她怀着的是一个男婴!
芮姬满脸的不可思议,她肚子里还有阿虎的儿子呢,高张怎么可以这样?
正在此时,却见到高张派去寻找齐君的隶臣,已经将孺子荼寻找了过来。
高张匆匆开口道:“带上君主,我们走!”
芮姬脸色一变,她急急道:“高公,带上我,带上我啊!”
孺子荼也是大哭:“上卿,寡人不要和娘亲分开,上卿,求你带上娘亲吧!”
虽然因为芮姬和高虎的事情,孺子荼有些恨芮姬,但是,这终究是母子连心的。
眼见高张要抛下了芮姬,孺子荼自然是大哭起来。
“带君上走!”
高张冷哼一声,直接让武士扛起孺子荼就走。
“我不要走,我要跟着娘亲一起!该死的,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孺子荼只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娃娃,纵然是拳打脚踢,但是,哪里抵得上一个精锐的武士呢!
他就像是一小袋大米,被人抗在肩膀上就走。
哪怕是孺子荼威胁连连,但是,有了高张的命令的武士,哪里会放了孺子荼。
“混蛋,你这混蛋,寡人要杀了你,要将你做成了人彘,要将你全族尽铢……”
……
“不要,不要啊!”
芮姬也是泪流满面,她不停地祈求高张:“高卿,求你了,不要让我和荼儿分开,求你了!”
高张回头看了芮姬一眼,只见她正在让挑花搀扶着,蹒跚追来。
高张眉头一皱:“来人呢,送太后回去休息!”
若是芮姬能够自由行走,哪怕是速度慢一点,都是无所谓的。
反正他只需要出了齐宫之后,便会乘坐车辆了。
但是,现在芮姬走路困难,更是需要用人抬着,才能行走,如此一来,他若是带上了芮姬,怕是自己都无法回去了。
宫室处在营丘的西北,位居中心线偏后的位置上。
而高氏的大宅,位居右坊,却是在营丘城前半部,位于中轴线左侧。
他从宫室返回高氏大宅的路途,要比从城门楼直达高氏门口更远的。
若是自己的速度够快,说不定还能赶在这些人之前,先行回到家中。
但是,若是说自己带上了芮姬这么一个累赘,那么可就真的跑不过那些乱兵了。
高张知道,依照列国政治斗争的惯性,只消他返回了自己的本宅,然后闭门不出。
就可以躲过兵祸。
无非是战后,需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来向战争的胜利一方,赎得豁免的权力,让自己存活下去。、
而他高氏世代公卿,纵然一时的失落,但是早晚也必然是要重新屹立于朝堂之上的。
高张乃是上卿。
他都发话了,身边的太监们,只得带着芮姬就走。
“不要!”
“不要啊!”
芮姬脸色大变。
若是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她顶多是被打入冷宫,就像是废太后燕姬那样,躲在冷宫里孤独终老了。
但是,她现在肚子已经见涨。
而最为倒霉的还是,她是前出怀!
若是后出怀的子宫,那么在孩子四五个月之前,都是不显眼的。
但是,前出怀的子宫,哪怕是只有三两个月,肚子已经很是显眼了。
芮姬低头看着自己无法掩盖的肚子,又看看天上那毒辣的太阳。
若是秋冬时分,她还能借着厚实的衣服遮挡的。
身为大齐的太后,哪怕是高国二卿拥立的,但是,先君尸骨未寒,纵然是权臣,也是不敢真的折羞她太过的!
若是秋冬时候,她自认不会引人注意。
因为只要她不愿,没有人敢冒着天下大不讳,搜查了她的身体!
但是,此时是夏天啊!
芮姬看着身上轻薄的衣衫,却是满脸的悲苦。
而此时,高张已经快要走出了大殿了。
“高公,不可抛下我啊,我可是怀着……”
芮姬不知道拿来的力气,也顾不上自己腹痛难耐了,竟然跑上前去,抱住了高张的大腿。
她不能放手。
否则就是一尸两命啊!
国君已然死亡十个月的时间,她现在挺着一个三四个月的肚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先君尸骨未寒,她就已经给先君种植了一大片青青葵了……
先君的陵墓已然建好,正在等待三年期满,到时候就可以将先君的棺椁放入。
而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一旦被人得知,那么就算是始作俑者也挡不得她被殉葬的事情了。
她必然是要和先君最爱的那些骏马一样,被人用斧钺砍死在陪葬坑内。
高张被芮姬抱住了大腿,他脸色一扳:“太后,还请自重!”
此时不管是男女,都是没有裤子的,甚至就连裤子的前身纨绔,都还没有出现。
这个时代,不管是男女,在襦裙之下,都是一片大长腿。
当然,女子会在襦裙下穿上一个能够护住小腿的“袜子”,被称为胫衣。
最初的胫衣,是只到膝盖以下的,后来伴随着社会风气的改变,逐渐延长,到了汉灵帝时期,汉灵帝独具慧眼的将胫衣再度延长,并且两半缝合起来,变得容易穿戴起来。
只是,因为社会发展的局限,使得汉灵帝虽然创造性的制造了裤子,但是,却是因为薅夺了朝臣们的权力,是以被污蔑了。
史称汉灵帝荒淫无道,不允许宫女穿裤子,只能穿开裆裤……
只能说,那一群人手中的笔实在是太厉害了,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红色……
高张的襦裙下,乃是一双毛腿。
被高张这么一说,隐隐有了高张孙媳妇身份的芮姬,面色止不住的惨白一片。
“呵呵……”
她苦涩道:“我自重?”
“哈哈哈!”
芮姬苍啷大笑。
她止不住的泪流满面:“我自重,我自重到了你们在先君尚在的时候,就以男子闯我寝宫,勾引与我!”
“我自重……”
芮姬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悲剧。
“先君死后,我自感愧对先君,屡屡提议要青灯常伴先君身侧,入寺内为先君扫撒除尘!”
“是你!”
芮姬满脸的怒色:“是你高张要你孙子入了内殿常住,屡屡强身与我,乃至于我不得不委身与他!”
“现在你要我自重?”
芮姬满脸的悲沧。
他止不住的破罐子破摔起来:“早点你在干嘛了?”
被人说了痛脚,高张登时大怒,
他折返过来。
家将们见到高张的神色不对,急急上前阻拦。
奈何却被高张全部踹开。
他一脚踹在正跌坐在地,失声痛哭的芮姬身上:
“兀那娼妇,平白污蔑我高氏门楣,平白玷污先君脸面,我今日就替姜姓吕氏张目,打死你这荡妇!”
高张脚下不停,对着芮姬拳打脚踢。
芮姬本来就动了胎气,此时,又被高张接连踹了好几次肚子。
这一下她哪里还承受得住。
“娘啊!”
芮姬悲鸣一声,胯下血流如注。
一边的太监们吓得不敢出声。
他们都是高张调往芮姬身边监视她的人手,本来就是高涨的人。
此时虽然国高即将失势,但是,宫内还在高张的掌握之中。
眼见高张动了怒,这个时候,谁敢上前,不要命了啊!
挑花本来吓得束手恭立一侧,不敢吱声。
但是,见到芮姬被打的昏死过去,而她的双腿间,已经是狼藉一片。
挑花哪里忍心,急忙上前,扑倒在芮姬面前,用自己的脊背护住了芮姬。
“高上卿息怒,太后已经知错了!”
高张恨不得将芮姬打死。
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抓住他孙子高虎秽乱后宫的把柄了。
只是,从这里道自家路途还很是遥远,而他的车驾……
为了避嫌,却是没有人敢将自家的战车,驶入了宫室。
若不然的话,那就是不是齐国的执政,而是列国的笑柄了!
“哼!将她给我看管起来!”
高张满脸的愤怒。
他转身,对着一众宫女太监威胁道:
“奉劝你们一句,我高氏纵然一时的蛰伏,但是,自从周室立了我高氏为护国上卿以来,高氏纵有不顺,却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再次屹立朝堂之上!”
高张的威胁,不可谓不严重。
他这是在告诉众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不管是今天的事情,还是之前的事情,若是他们说了对于高氏不利的话语……
高氏以后再次回来了,可是要清算的。
能够在深宫中混到了能在高张、芮姬身边的太监、宫女,自然是没有庸手,可以说他们自身就是善于斗争之人。
听闻了高张隐含威胁的话语,众人止不住的点头。
高张扫视一圈,视线重重的在挑花身上停顿一会,这才是冷哼一声,带着人远去了。
“太后,太后,你怎么样”?
挑花抱着芮姬的身体,一边掐着他的人中,最忌焦急的呼唤道。
芮姬的眉头深锁,她的襦裙已经全部被血水打湿。
周围的一众太监、宫女,见到芮姬这般的凄惨,也是与有戚戚然。
“快传太医啊!都愣着干什么?”
挑花止不住的呵斥起来。
一众太监宫女,顿时一窝蜂的跑去呼唤太医。
只剩下芮姬身边的几个得力丫鬟,正帮着挑花安置芮姬。
“来,帮我打把手,先将太后抬到榻上。”
虽然是夏天,但是地上也是有些冰凉的,再者说了太后大出血,她们没有办法帮太后止血,但是,却总要帮着太后保暖的。
这失血之人,会感到身体发冷,若是不保护好了,可是会留下后遗症的呢!
太医刚刚出了内宫,还不待收拾了东西,赶紧回家避难,就在此见到了传召自己的太监。
听闻是太后有恙,原本正要推辞的太医,急忙带上药箱,小跑着朝着内宫而来。
一见到大殿内那一滩血迹,太医的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你们是怎么看护的太后,为何会这样?”
他实在是止不住的想要训斥这些人了。
若是平时,他这个太医却是收到了忌讳颇多,是以,平常时候,他都是谨言慎行的。
但是,见到大殿内那一滩血迹,看到还在顺着榻沿流着的血迹,太医实在是止不住的想要呵斥了!
人生而为人,就是因为体内的这些精气神。
若是这些玩意没有了,那就要死了啊!
而芮姬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怕是都有了好几碗了!
医者皱眉。
他们行医,自然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十口饭一滴血,十滴血一滴精。
若是失血过多,自然精气不足。
而人之所以能够活着,全凭精气的支撑。
若是精气损耗太重,怕是病魔就来了啊!
太监们低头不语,他们不敢说了实情。
倒是正寻了锦被,正在给芮姬掖被子的挑花忍不住了:
“太医,您快点,太后被高上卿踢中了肚子,这一会血都还没止呢!”
太医不敢再耽误,只得放下了药箱。
他掀开被子,只见芮姬的襦裙已经全部都是湿沓沓的血迹,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他这个老医者,都是止不住皱了皱鼻子。
“太后伤势太重,我要先行施针,控制住了流血,在位太后施救!”
众人哪里懂这个,只是催促。
太医轻叹一声。
这么多年的行医经验,让他足以明白,太后的孩子,这是保不住了啊!
甚至,看到流出的鲜血,他也明白,太后今后再也没有了孕育的能力。
唉!
太医轻叹着,伸手从药箱里摸出了三长两短五枚金针。
然后两根长针刺入了太后的脑门,半扎长的金针,竟然全部刺了进去。
然后一根长针却是刺入了太后的腹部,两根短针,则是刺在了太后的左右胯前三分。
一边的挑花都惊呆了。
那么长的金针,就这么刺入了人体。
若不是知道太医的医术高超,她怕是早就要呼唤了侍卫,将这人拿下了。
五枚金针刺入了芮姬的身上,太医这才是把起了脉。
老太医已经是花甲之龄,花白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良久之后,他掰开芮姬的眼皮,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这才是长叹一声:“太后的命,我能拉回来,但是,太后腹中的……我保不住……”
“啊!”
挑花脸色大变。
她可是知道高氏的能量有多大,若是太后腹中的这个孩子保不住,天知道到了那时候高氏会做了什么!
而一边的太监们则是低着头,自顾自的提来清水,开始清洗地板上的血迹。
老太医急切道:“太后昏迷,你们速速拿个章程,若是耽误太久,我恐怕太后的生命也有危机啊!”
挑花急的不知道咋办才好。
她焦急的来回行走,但是迟迟拿不定主意。
自从高张国夏掌权之后,芮姬就被扶持上了太后的宝座。
但是,不管芮姬如何,手中却是始终没有权柄。
这一次,一旦太后腹中的胎儿丢了,挑花可以预测得到,到时候高虎必然是大怒的。
挑花急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但是,却始终不敢下了这个决定。
她只是一个婢女,因为芮姬刚进宫的时候,她对芮姬表达了善意,是以,得到了芮姬的信任。
甚至就连她的名字挑花,都是芮姬在她修剪花圃的时候,给她取得。
这些年来,她从一个小宫女,成长到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这一切都离不开当年那个进宫的小姬妾的扶持。
而挑花,也对芮姬表现出了自己的忠诚,哪怕是高氏势大的时候,她都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芮姬的这一边。
就在挑花迟疑的时候,却是有一个苍苍白发的老者,在一众身着红色宦官服的太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挑花一抬头,顿时惊呆了。
“宦者令,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挑花诧异的看着那个老人。
就算是现在太后病危,挑花心急如焚,但是,见到这老太监之后,还是惊诧极了。
去岁的时候,面前这个老者,还是一头黑发呢!
“都愣着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老者虽然走路都颤颤巍巍了,但是,一开口,威势却是不见。
他是先君时候最为得宠的宦官——牛乞儿。
牛乞儿生于穷苦之家,自幼便以帮富户放牧为生。
后来,齐景公征收的赋税太重,以至于就连殷实之家,也是养不起了畜生,牛乞儿便失业了。
在别人的指点下,他混入京师,乞讨为生。
但是,做乞丐的千千万,他一个小乞儿,没权没势又没有长着庇护的,就算是在京师,一样是混不下去。
万般无奈之下,他听人说将自己的那玩意去掉之后,就可以衣食不愁了。
就这样,牛乞儿进了宫。
他的运气不错,当时正值齐景公壮年,雄心壮志不减,一个巧合,齐景公知道了牛乞儿的出身。
当时雄心壮志要与晋国掰一掰腕子的齐景公,当时就将牛乞儿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想要借着牛乞儿的口,知道一个真实的民间。
但是,在宫中已经爬模滚打许久的牛乞儿,自然知道齐景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以,牛乞儿只是捡着齐景公爱听的话语说。
如此,不曾顶撞齐景公的牛乞儿,就越来越水涨船高。
等到了后来,更是稳居宦者令之职。
这个可是内宫大总管了。
甚至,就连外朝的事物,也是能够管辖一些的。
不过,牛乞儿却是听多了齐恒公时候易牙的故事,是以,他虽然权柄已经不减当年的易牙,但是,却从来不曾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外朝。
如此一来,朝臣们对于这个一个能识大体的宦者令,自然是满意的。
正因为这样双管齐下,牛乞儿反倒是齐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宦者令之一。
去岁的时候,齐景公不在了,虽然那时候牛乞儿深得芮姬的信任,但是,他还是去了寺中,陪伴齐景公的尸骸去了。
此时,见到内宫众人的老祖宗牛乞儿亲至,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都赶紧一弯腰,行了礼之后,猫着腰退下了。
此时,内室只剩下四个人在场,除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太后和太医令之外,就剩下牛乞儿和挑花了。
牛乞儿对着太医沉声道:“救太后,不管发生了什么,必定要救活太后!”
太医令有些沉吟:“内监,臣现在愁虑的是,太后腹中……”
这个孩子是高氏的血脉,这是老太医知道的事情。
他最怕的就是一旦是他下手,让太后小产的,那么高氏那边一旦报复起来……
“听我的,救太后!”
牛乞儿脸色一扳:“老巫祝,你要记住了,这个时候,只有太后,才能救我们!“
刚才,有人对他说齐侯已经被高氏带走,而太后又被高张打得血流不止的时候,他跪在先君的棺椁前,就想清楚了一切。
这个时候,只有保住了芮姬的性命,他们才有了活路。
若是芮姬出事,整个内宫,怕是所有又品级的,全部都活不下来。
这不是田氏、鲍氏心狠,而是因为——
去岁到今岁,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年时间,齐国已经变故太多了!
太子去世,孺子荼上位,齐侯去世,孺子荼为君,国高掌权,田鲍被驱逐……
这一桩桩,单单哪一样不是一场政治地震!
这个时候,还能留在内宫的,并且还能掌事的,无一不是国高一派的人员,最低也是倾向于国高二卿的。
现在眼见是田鲍两家已经夺回了权力。
这个时候,若是太后也不在了……
失去了头领,他们却是不值一提!
若是没有太后率领,他们又能找谁呢?
燕姬?
别看玩笑了,若是燕姬是随便一个姬妾,都可能成功,但是唯独是燕姬不可以!
她本是燕侯姬妾!
单单是这一点,权臣们就不会放任已经失势的燕姬,再次掌权。
到时候,面对一王宫的国高势力,人家不清除了他们才怪呢!
而不管是孺子荼在宫内,还是芮姬在宫内,他们都有活路!
到时候只需要将他们献上去,那么他们就有了改头换面的资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惶恐不可终日。
太医令看了看牛乞儿,又看了看挑花。
见到两人头饰点头之后,只得长叹了一声。
他缓缓道:“让人准备热水、布帛吧!”
挑花赶紧出去吩咐人去做,而太医令只是一枚金针扎在了芮姬的人中上,芮姬就缓缓醒来。
还不待芮姬清醒过来,太医令已经伸手在芮姬的肚子上揉了几圈。
然后快速的拔掉了其余的银针。
“啊!”
芮姬忽然惊呼:“先生,朕怎么腹痛难耐?”
太医只是摇头,伸手搀扶芮姬:“太后速速起来走两步。”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多说的。
刚才牛乞儿的话语,挑花没有听明白,但是他听清楚了。
只有保住了芮姬,他们才有活路,甚至还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而这……
不说芮姬腹中的胎儿本就保不住,单单是为了不刺激国人,芮姬的孩儿,就不能留!
若不然的话,一旦这个丑闻被世人知晓,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芮姬本来已经记起了她是被高张踹了几脚,才给打得大出血的。
她正要询问,就见到了太医的要求。
心中迷糊,再加上刚刚清醒,脑筋不太灵的芮姬,却是出于对太医令的信任,相信了他的说辞。
芮姬站起身来,在地上行走了一圈。
还不待她扶着案几,行走了两圈,就忽然半蹲了下去。
“啊……”
她只感觉肚子涨的很,仿佛什么要出来了一般。
而因为刚才他失血太多,以至于身体已经失去了痛感。
“噗——biu——咚!”
芮姬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见到脚下一热,然后一团什么东西,就掉了下来。
那东西,约莫玉米芯般大小。
已经生产过一次的芮姬,楞了一下,才是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我,我……”
老太医轻叹一声:“太后,您失血过多,腹中胎儿已经是死婴,老臣医术不精,只得如此了……”
“为……为什么不救他!”芮姬的嘴,苍白的就像是白纸一般。
她哆哆嗦嗦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自己的孩子啊,就这么没有了!
虽然说高张爷孙的态度,让她很是心冷,但是,这是她的孩子啊!
“唉!”
太医令长叹:“也许扁鹊先生再次,许是有可能救活吧?”
他听了太多扁鹊先生的医术,单单是听了那些传闻,就感受到了扁鹊医术的博大精深。
若是——这一次真的能够平安的活下来,自己就找机会离开齐国吧!
他家世代作为巫祝,虽然也积攒了很是高深的医术,甚至这助产的手法,更是世所罕见。
但是,他每每见到了那些无法救治的伤情,还是觉得自己的卑微和弱小。
芮姬失魂落魄的站着,任由挑花扶她躺下,医者又给她清了宫。
芮姬一句话都没说,只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牛乞儿叹息一声:“太后,事已至此,还请太后节哀!”
他莫名的就想起了前太子。
季是一个很是温和的公子,就像是他的母亲那样,话语不多,但是,待人接事却很有条理。
若不是他被芮姬说动,又得到了齐景公的默许的话……
从内心上,他牛乞儿也是喜欢这样的太子登基的。
季行事温和,自然不会像先君那样,横征暴敛。
若是季当时不被他纵容芮姬毒死,那么,现在的齐国,应该不会这么乱吧?
季是成年的公子,又素来与田鲍二卿走得近,行事作风上,也是带上了田鲍一贯务实的作风。
甚至,私下里,季数次哀叹齐人民生多艰。
……
可惜了啊!
牛乞儿叹息一声。
他瞥了一眼躺在榻上,面若死灰的芮姬。
命中无时,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若是当初芮姬不心狠,没有被那个位置迷花了眼……
以燕姬在齐国那没有人帮助的现状,太后的位置,未必不是芮姬的。
就算是齐景公没有让孺子荼做上了齐侯,但是,必然也会给她们母子安排妥当的。
而那时,却是又不会像现在这样,面临着生死的抉择。
芮姬躺了半响,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忽然悠悠的开口:
“内监啊,联军到了哪里了?”
芮姬随口问了联军的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敢再向是之前那样,称呼田鲍联军是叛军了。
从高虎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等到高张带走了她的儿子,却对她拳打脚踢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只可惜,那时候,堵上了一切的她,还是沉迷在自己给自己编制的谎言里面,不敢清醒。
此时,她一无所有的躺在这里。
哪怕是六月的天,别人不动身都是汗流浃背,而她裹着棉被,还是觉得寒冷。
她费劲了心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牛乞儿不答。
他虽然权势无双,甚至,最盛的时候,只要他想,就算是公卿,也是要避其锋芒的。
但是,牛乞儿端的清自己。
就算是他明知道齐景公护着他,但是,对于外朝的事情,还是心从来都不掺手。
倒是一边的太医叹息道:“老臣进宫的时候,城门已经开了,有小道消息,说是夏公带着族人,从东门逃了……”
“呵呵呵……”
芮姬躺在冰冷的榻上,嗓子里发出了宛若枯鸦一般的笑声。
方方还在青春靓丽的她,这一瞬,却是像是一个老妪一般。
浑身的精气神,都仿佛消失了。
“树倒猢狲散啊!”
芮姬双眼无神,毫无焦距的盯着屋顶。
那上面,是她的丈夫齐景公掌权后,大兴土木,从新建造的痕迹。
只见这房梁上,雕龙画凤,朱漆涂抹,各色彩绘栩栩如生。
甚至,就连木头的两端,更是包裹着一层铜箔,甚至上面还是渡了金。
这是工匠精心打造的一张极薄极薄的金箔,包裹在了铜箔的外面。
“生老病死,不过是黄土一捧,荣华富贵,不过是一日两餐,我悟了啊……”
芮姬惨笑。
只可恨,这一份明悟,实在是太迟了啊!
……
士人之乡,左坊。
田逆站在高虎的面前,一边的小吏上前夺下了高虎身上的佩剑,剥下他的衣甲。
“高公子,请!”
田逆的脸上,只是带着微笑。
至于古老的对待俘虏的礼节,需要给了对方玉佩,才能俘虏对方的规矩……
早已经名存实亡了。
周礼的消散,不单单是在战场上。
甚至,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已经消散一空。
高虎抿着嘴,左手的半截袖子空落落的。
他的身后,是监氏家族的族长。
监子监褴开口道:“逆,彼是高氏世子,当以贵族礼相待。”
监褴虽然不耻高氏的作为,但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他缓缓道:“逆,人之所以叫做人,是因为有人做了畜生的才能做得事情之后,人不能同样对待他啊!若不然与禽兽何异?”
监褴一家世代掌握齐国大狱,正因为这样,才有了监氏这个姓氏。
所谓监者,就是有高墙,有竹木搭建的房顶,然后在里面却是原木打造的栅栏。
中国自古就是形象文字。
这监字,就是高墙、屋顶之下的器皿。
监,是无法逃脱,是惩罚罪犯的场所。
监氏乃是齐国大狱主管,掌管的就是齐国的监狱。
这是一个与礼法节节相关的位置,是以,监褴才有了这个说辞。
田逆冷笑:“监子,君所说的话语,臣不敢苟同!”
“诚然,唯有畜生,才能行那畜生之事,才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咬伤了别人!”
“是的!”田逆昂起了头,他四下环顾:“人不能与畜生一般见识!”、
“但是,畜生伤了人,那么人又何必将畜生当做人!”
“对于伤人的畜生,孤一贯的态度就是砍死他!”
“他们既然就不将自己当做是人了,那么我又何必将他当做是人来看呢!”
田逆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实际上两人这是在打机锋。
高虎曾经伏击田白。
要知道,那个时候,两人都是各自家族里面的嫡系,原本两人应该是正大光明的来一场的。
这是贵族的礼仪。
周礼中,可以看人不顺眼,提着刀子,直接找人单挑就成。
周礼中那么多情形,都是可以单挑解决恩怨的,甚至,还可以挑选自己的代理人,让代理人来代替自己决一死战。
也可以双方摆明车马,拉开架势,打一场只有贵族才玩得起的战争游戏。
周王多好啊,为了防止这些贵族亲戚、故旧们自相残杀,定制了一系列的贵族礼节,来约束他们。
可以说,只要高虎说了他看不惯田白,要和他单挑。
若是田白不应,那么田白今后就不要在贵族圈混了!
多么好一个正大光明解决矛盾的事情。
这才是人走的道路,这才是贵族们解决矛盾的方式。
就像是田白打莒国那样,直接说了人家“尔蛮夷,不服周!”
人家占据了优势,还要给自己找个借口呢!
虽然这个借口,是周室看不起已经成为汉水小霸的楚国,楚国不满,才喊出的自己是蛮夷。
然后被齐国、晋国揪着这个把柄,先后揍了人家几百年。
但是,贵族们么,玩的就是一个冠冕堂皇。
可是……
高虎是怎么做的呢?
背后捅刀子就不说了,竟然还残杀本国百姓,然后假借盗跖的名号……
我去!
那盗跖做了盗地时候,就说了自己氓隶妾所生,不懂礼节。
看看,看看!
就算是盗跖,都还要解释一句,以免给自家哥哥丢脸,更何况……
你高虎可是齐国上卿之嫡孙啊!
你就这样使用卑鄙的手段?
……
监褴的意思就是让田逆,放过了这一茬,毕竟高虎是贵族子,若是做的太难看,面子上不好看。
毕竟大家都是贵族么!
但是,田逆是什么意思呢?
田逆说了,他高虎不讲自己当做是贵族子弟,使用猪狗不如的招式,那么他就会将高虎当做是猪狗!
毕竟,人的道德规范,只能约束人!
如果有人做了禽兽,为何还要用做人的礼节来对待他呢!
田逆的一句话,将监褴气的不轻。
他原本的意思是若是田逆将高虎当做了贵族子,那么不管是田逆当场用俘虏的礼节,俘虏了高虎,还是将他移送大狱——也就是监褴的手上。
只要按照周礼,监褴都能保证高虎的安全的。
毕竟……
大家之前是朋友,是统一战线的战友。
但是,现在……
城破了!
大家正式争权夺利的时候。
田氏、鲍氏素来一条心,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小家族若是想要在这一场大战中,捞取足够的好处,就必须要借助高氏、国氏!
烂船还有三斤钉!
国氏,高氏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们怎么的也是齐国上卿啊!
到时候不管是将权力,还是属邑,交给他们一点……
齐国新的政治格局中,他们不是要占据的份额更多了吗!
哪知道,竟然在田逆这里碰了一个钉子。
监褴当时就有点不高兴。
只是,田氏、鲍氏势大,人鲍鱼都没说什么,他监褴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家主,又能如何?
田逆对着一边的族人使了个眼色:“城内动荡,将彼等押解族中,严加看管!”
监褴眉头一皱,正要反驳。
但是,鲍鱼却是站了出来:“还是放在我家吧,若不然,监子又要说了什么了!”
你!
监褴被气得不轻。
他那里说了什么?
他不过是按照礼节罢了!
还有你,你鲍氏素来唯田氏马首是瞻,将高虎放在你家,与放在田氏家中何异?
监褴心中不满,但是,却不敢反驳。
刚才鲍鱼这小子说的这句话,可是让一众本来已经被监褴说动的小家族,纷纷用异样的目光来打量他了!
那些小家族们可不会想了别的,只会想他监褴这么拖了田鲍的后腿,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谁得势,都与他们无关的。
因为齐国顶尖的家族,就这么几家!
晏氏彻底的衰落了,这一次随着晏圉的站错队,当年那个矮子晏子的后代,彻底的落败了。
此次之后,这个昔日的五大大夫,怕是要沦为了普通的小大夫了。
对于空缺出来的五大夫之一,监褴是最有力去上位的人之一。
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一次他有六成的把握,去做了这个位置。
唯一可虑的就是田氏会不会将自己一分为二,让田书那一脉,去做了这个呢?
毕竟,当年的田氏,可是想要分出了田穰苴这一脉的!
当年若不是田穰苴最后被逼死了,坐稳了大司马位置的他,可就会在延伸出一个司氏,或者是马氏了!
到了那时候,占据了五大大夫之二的田氏,必将是一个巨无霸了!
高氏、国氏的事情,有了一次就好,他们哪里敢再来一次哟!
更何况是素来竣工卓然的田氏了~!
话反过来说,若是田氏这一次站在高氏的位置上,他们哪里敢反抗!
那不是嫌弃自己死的慢了吗!
……
见到监褴不在吱声了,田逆嘴角勾了勾。
他挥手让族人将高氏军队中的骨干全部押解去鲍氏看押,然后却是对着众人道:
“我家公子和鲍世子,已经破了城门,现在正在节节推进。”
“诸位!”
他站在战车上,振臂高呼:“整顿兵备,半柱香之后,让我们直捣宫室!”
“直捣宫室!”
“直捣宫室!”
……
士卒们大吼起来。
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只要这一次他们直接中心开花,拿下了宫室之后,那么这一次他们就是最大的功臣了!
若是在外面,这可是灭国之战中,最先打入了敌人王宫之人啊!
不管是田氏的士卒,还是鲍氏的士卒,不管是监氏的士卒,还是林氏的士卒。
在这一刻,所有的士卒全部都欢呼起来。
拿下了宫室,这可是灭国之功啊!
……
半柱香的时间,一闪而逝。
田逆站在战车上,他的右手,把玩着从高虎身上得到的宝剑。
单单是看着宝剑的做工,就要比他腰间的这一把好了太多!
这必然是越国大师之作!
至于是欧冶子所铸,还是欧冶子的弟子所铸,这就看不出来了!
他记得小白可是将从高虎手中夺来的长剑,赐给了田豹在用的。
他身边的那一把,基本上是谁危险,就交给谁用。
田逆的嘴角勾起了。
这小子,不愧是家主看重的人。
罢了,这一战之后,他必然是能够从战利品中得到太多的宝剑的。
高虎手上的这一把,就给了小白吧!
毕竟,家主有意扶持小白,他身边若是寒酸了,对于整个家族都是不好的。
高虎站在战车上,一时间想的有些出神。
战车轰鸣,朝着宫室所在而去。
而此时,城内已经开始乱套了。
因为国夏的忽然逃走,使得很多士卒都是轰然大散。
他们流窜在都城之内,虽然不能进入士人之乡和商人之乡作乱。
因为这两个地方,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养有门客护院的。
这样的地方,莫说是一些溃散的士兵了,就算是成建制的士卒,只要人数不够,也不一定能够打进去。
但是,他们这边安稳了,国人之乡那边可就遭了殃。
这些溃兵,大部分都是国人充当的。
他们逃回来之后,坊正因为熟识,却是有很多都被放入了坊内。
有一些士卒,就开始为非作歹起来。
因为他们在都城上的时候,因为是同一个地方的士卒,在一个建制里面作战。
是以,谁家的男人死了,他们都是清清楚楚的。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平时有仇怨的,这时候乘机报了仇。
但是,等到没有人来制止的时候,人性的残暴一面就发作了。
先是作奸犯科,然后就是烧杀抢掠。
都城之内,一时之间狼烟四起。
……
田逆只是冷着脸,他率队只扑宫室而去。
等到到了宫室的时候,田逆却是傻眼了。
为何齐国最为核心的地方,竟然没有披甲之士看守?
宫闱禁卒哪里去了?
而宫门口自发组织起来的太监们,一见到田氏的大旗到来,却是匍匐在地,恭请田逆主持戍卫。
他顾不得与门口的太监废话,直接留下了一部分看守宫室,却是带着自家和鲍氏的精锐,朝着皇宫之内而去。
鲍鱼也很是惊诧:“逆兄,为何不见敌人?”
这里可是齐国的权力中枢啊!
若是高氏据城死守,他们一时半会还真的攻不进去。
田逆摇摇头:“先进去,待问清楚了在说!”
鲍鱼一拍脑袋:“逆兄,速速派遣得力干将,去戍卫各个府库,不可使乱兵祸害了我齐国库存啊!”
不说别的,单单是府库里面储存的栗米,就是他们需要重点防护的。
田逆挥手,让一边的田氏子带人去了。
两人朝着议政大殿而去。
沿途,却见太监们已经自发的维持了秩序,两人想象里面的宫室已经乱了套,太监宫女们抢夺器物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只是,道路上时不时的就能见到被击毙的太监尸首。
想来,宫内应该是曾经乱了的,只是被人平息了。
田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