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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有一个强力人物,接管了整个宫室啊!
只是……
为何彼等掌管了宫室,却是放他进来呢?
两人带着众将一路疾行,不多久,就到了议政大殿里面。
这个时代,还没有给宫室取名的习惯。
人们在建造宫室的时候,因为没有建造二层楼的习惯,是以,更喜欢累土为基,将房屋修建在高台上。
如此一来,远远看去,这些房屋,就层层叠叠的,看起来很是壮观。
这样的建筑,在历史上统称为台。
比如楚国的章华台,吴国的琅琊台等等等等!
齐景公好宫室。
在这个时代,好宫室,可不是简单的修建房屋这么简单。
齐景公征召了大量的民夫,挑土为台,修建了大量的台式建筑。
甚至,在城外,都是修建了一个臧武台。
两人走着走着,就遇到一片台阶,他们抬头一看,只见前方的建筑,修建在一片高高的台基上。
那台基,横宽足足有几百步,高度更是有好几丈。
真不知道这么高的建筑,齐景公究竟动用了多少人力!
实际上若不是他的滥用民力,齐国也不会逐渐的衰落到了现在这个模样了!
要知道,在齐景公上台的初期,齐国还是很是强大的。
田逆长叹一声:
“远处宫榭簇簇,亭台楼阁无数。
朱门紫垣深深,昔日长眺依栏处。
阙前燕雀依旧鸣春风,不知当年君候何在?”
鲍鱼愣了一下。
他诧异的看了看田逆。
这货不是跟他一样,是一个莽夫吗?
为何这货的话语,好有意味哟!
鲍鱼使劲敲敲头,“砰砰”作响。
田逆愕然的看着他,这厮在作何?
“鱼,你这是作甚?”
鲍鱼语气悠悠:“逆大兄,我自小就崇拜你,本以为我学会了你的本领,哪知道?“
他幽怨的眼神,只让田逆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逆大兄,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学了这么多的文化!”
鲍鱼满是哀怨。
怎么回事嘛!
大家说好了一起莽,结果到头来只有自己的才是莽夫,人家竟然偷偷摸摸的就成了大才!
“你说这?”
田逆轻笑。
他要比鲍鱼他们大了十几岁,鲍鱼他们成长的时候,自己已经从军了。
那时候的田氏,正是辉煌的时候。
田逆的早年,正好是搭上了田穰苴的末班车,
那时候,田穰苴虽然已经辞去了大司马的位置,但是,田氏在齐国第一军事世家的名头,还是无人能够撼动的。
那时候的田逆,少年从军,军中将领大都是受过田穰苴大恩的,是以,他早年的时候,当真是一帆风顺的。
正因为这样,田逆作为田氏旁支,却是得到了足够的军功。
但是,好景不长,不多时,田穰苴就被逼死了。
作为田氏出身的田逆,自然是就此丢掉了军中的职务。
他也曾迷茫过。
甚至,田逆还曾一度找不到了方向。
那段时间,他只剩下看书来打发时间。
可以说,田氏的藏书,他全部都看完了。
如此一来,反倒使得田逆积累了足够的知识。
等到田白出身的时候,正是田氏的低谷,那时候,田氏的后起之秀都被针对,或是被陷害,或是被授予了闲散的职位。
为了避祸,他跟着田盘居住在城外。
小白小时候甚慧。
虽然他识字不成,学字老是缺胳膊少腿,要么就是比划缺失,本该是拉到底的一笔,他只是写了一半。
但是,虽然这孩子识字不成,但是,口才却是很好。
这个时代人们伤春悲秋,还停留在“喓喓草虫,趯趯阜螽”的平白直叙。
但是,当时田白学到了这个时候,竟然直接来了一句“切切闇窗下,喓喓深草里”,一举让他佩服不已。
这等婉转承接,这等借物隐喻实在是让田逆佩服不已。
正因为跟在田白的身边久了,听了牙牙学语的他很多新奇的句子,田逆在叙事上面,也就学会了委婉。
现在想来,当年幸亏他心灰意冷,是以才能认真的聆听小白的话语。
若是现在,再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吐字不清的胡言乱语,他还真的未必会再次聆听了!
等到小白懂事之后,这等足以称为一方巨子的言语,再也没有说过了半句。
而他也是终于被国君召回,做了中庶子。
其后,几经折腾,他成为了国君身边的御者,然后在先君病危的时候,被任命为荼公子身边的御手。
对于鲍鱼的感慨,田逆只是一笑置之。
这般遭遇,莫说是鲍鱼了,就算是家族中人,也是大多不知的。
这就是为什么田白再次回来,已经不大记得当年照顾他的田逆,田逆还对他维护有加的原因了。
他始终坚信,田白就是苍天赐给田氏,用来改变田氏现状的神子。
两人说这话,却是到了大殿面前。
这议政殿,正是建造在一方垫起的高台上。
这一方高台,足足有九十九阶楼梯。
其间亭台小榭无数。
这是先君最为喜爱的一处地方。
两人还不待抬起脚步,拾阶而上,就见到从一边的小道上,走过来了一个老者。
却是牛乞儿。
“内监?”
鲍鱼楞了一下。
这家伙不是已经快要一年的时间,都不露面了吗?
作为大内总管的他,执掌的乃是整个宫室的所有太监。
是为宦者令。
自从先君故去之后,不知为何,他却是自请去了寺中,为先君祈福。
当时,一众朝臣都惊呆了,甚至就连高氏都是错愕不已。
要知道,虽然牛乞儿不似两百年前的竖刁,那般的贪恋权术。
齐恒公时代,宠信奸邪小人竖刁、易牙等。
易牙与竖刁本乃好友,齐恒公说自己尝遍天下美味,唯一没有吃过的就是人,引为生平憾事。
后来易牙将自己儿子煮了,做成肉羹给齐恒公吃,此后,两人深得齐恒公的信任。
等到管仲死了之后,齐恒公更是欲要以易牙为相,其后更是立了公子无亏,致使太子昭逃亡宋国,爆发了五子争位的内战,而易牙和竖刁更是封锁宫室,不许任何人进出。
可怜一代霸主,最终被活活饿死,等到内乱平息时,已经满室的蛆虫了……
当然,信奉小人,一向是齐国君候的通病,几乎历代齐君都是宁愿相信小人,也不愿意相信君子的。
在齐国的贤者,虽然能够掌权,但是,好不容易被治理妥善的国家,等到了君候晚年,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再次衰落下来。
齐恒公如是,齐景公也是如是,在位64年的齐庄公,一样如此。
而自从齐恒公之后,这种情况更是越发的明显。
齐国要么就是君位频繁更替,要么就是乱战一番之后,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统治时间长久一点的齐侯,但是,等到他末年的时候,就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昏聩无能起来。
这仿佛是一个魔咒,一个诅咒了齐国无数国君的魔咒。
见到是牛乞儿到来,鲍鱼很是惊讶。
虽然他们家主已经半年的时间,都没有进入齐国议政殿,参与朝政了。
但是,两家身为五大夫之一,手中的权柄确是并不曾丢下。
对于齐国大小事务,就算是他们不出面,一样是知之甚详。
牛乞儿自从进入了寺中以来,还真的没有出来过呢!
今日,他在了这里,这说明了什么?
莫不是,统合内宫诸太监的,便是此人?
鲍鱼与田逆对视一眼。
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坚毅。
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小白他们正在掌控全城,他们这时候必须要拿下了宫室!
只有掌控了这里,那么齐国这条巨龙,这条百头之龙,才能真正的老实下来。
两人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
今天不管是谁在这里,也无法阻挡他们掌控齐宫的脚步!
拿下了这里,他们还要去搜捕高氏之徒呢!
哪知道就在两人暗中抓紧了剑柄,甚至要吩咐属下小心应对的时候,却见那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竟然停住了脚步:
“奴婢见过二位君子,君子且容老奴禀告,齐宫上下三千余人,上至太后,下至綄衣洗纱的婢子,清理粪涌的力宦苦役,都已悉数收拢,等待君子的命令……“
牛乞儿的话语,只让两人一楞。
而牛乞儿却是自顾自的道:“两位君子,太后身体有恙,便在此殿!”
他弯腰塌背,死还没有之前的时候,权势足以与外相媲美的意气风发。
反倒是就像是一个邻家老爷子。
唯一有些不足的就是牛乞儿的身上,虽然衣衫干净整洁,但是他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一股莫名的骚味。
还有他那布满了老人斑的脸上,却是光洁无须,这与这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
这个时代的男子,及冠之后,就开始蓄须了,甚至,有些胡须浓密的男子,更是能够得到一个美男子的称谓。
而若是夸了别人是美髯公,那么就像是夸奖对方吊大活好功夫深一样,是要飘飘然的。
千年后的关公,变为了一句美髯公,而沾沾自喜,甚至,还制作了一个锦袋,专门用来保养他的胡须。
这些奇葩的事情,后世人是不懂的。
牛乞儿无须,这就让他失去了男人最重要的脸面,再加上素来都是在内宫伺候人的,他的腰肢,惯性的前倾,如此一来,年纪却与田逆相差无多的牛乞儿,倒像是大了他几十岁一般。
田逆稍微诧异了一下,但是见到牛乞儿的动作之后,就明白了牛乞儿的意思。
他这是见到田鲍翻身,要投靠过来了啊!
不愧是内宫里的牛人!
这厮能够在鱼龙混杂的内宫,掌权这么久,却也是一个能人啊!
他冲着牛乞儿笑着还礼:“听闻公身体不适,这是好了么?”
“贱仆蒲柳之身,不敢劳烦君子挂念,臣无碍,只是身子有些朽了。”
牛乞儿受宠若惊。
这人啊,只有失去了什么,才会愈发的珍惜他的。
牛乞儿家贫,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自宫以入深宫,以此换一碗吃食。
他失去了胯间的东西之后,这才是愈发的怀念男人的感觉。
不说别的,每逢阴雨天,他便直不起腰,这就是区别啊!
面前这个一身铠甲的壮汉,仅仅比他小了三五岁而已,但是,人家现在声音洪亮,腰脊挺直,甚至还是一员猛将。
但是,自己呢!
他自宫的时候,手中没钱,躺在稻草铺上,生生捱了半旬。
如此一来,因为受了亏症,是以这不过是四十余岁的年纪,就宛若古稀老人了!
甚至,人家田氏的祥瑞,那两个九十余岁的老人,都是要比他这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还要年轻呢!
田逆轻笑。
他确认了,牛乞儿这是要投靠他们啊!
也好!
齐国内乱未定,还有国高二卿的封地需要接受,这期间,总是要维持君位稳定的。
只有当齐国尽在掌握之后,才能更换了君主不是!
若不然的话,那些莱地虎视眈眈的公子们,一旦是乘机作乱,可就难以收拾了。
田逆一边提甲裙下摆,开始攀登阶梯,一边却是开口道:
“宦者令,还不曾知道太后遭了什么病症呢?”
牛乞儿迟疑了一下,他微微收住了脚步。
田逆和鲍鱼也是止步不前,两人玩味的看着牛乞儿。
来的时候,两家的家主,便有了交代。
田乞和鲍息避开群大夫,告诉二人:“高氏子出入宫闱有恙,许是宫内有所肮脏事……”
此时见到牛乞儿的神色,两人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这两人都是死尸堆里爬出来的,他们这一皱眉,牛乞儿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猛然就变得冰冷起来。
甚至,这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进入了三九寒冬。
牛乞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五荒六月的天,正是热气蒸腾之时。
但是,牛乞儿只觉得如坠冰窟。
他迟疑了一瞬,这才是咬着牙低语道:“两位君子,此事……”
牛乞儿迟疑的看着两人身后的一众贵族……
“两位君子,此事……”
他很是迟疑,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齐国公室的脸面,可就要丢完了啊!
田逆冷笑:“公但言无妨,事既毕,断无不可对人言!”
牛乞儿一咬牙,田逆的态度很是明确,若是想要保住了他自己,那么必须要将这件丑事说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两位君子明鉴,高氏世子虎,前些时候却是夜宿宫室,致使太后芮姬有孕……”
什么?
田逆和鲍鱼还好,起码有田乞、鲍息给他们打了招呼。
跟在两人身后的一众大臣,顿时傻眼了。
什么意思?
高虎勾搭上了太后?
天啊!
这都是什么事啊!
要知道齐景公算起来可是高虎的长辈,这……
这事既违背了人伦,又违背了君臣纲常!
田逆冷笑,他瞥了牛乞儿一眼:
“公既然知晓此事,何不早报?况且!”
田逆冷笑,满脸的玩味。
他上下打量了牛乞儿一眼。
牛乞儿只被田逆看得心中发毛。
田逆冷笑道:“先君驾崩的时候,后宫唯有芮姬与高虎在,公可知期间发生了何事?”
田逆一边说,一边上下扫视着牛乞儿。
那洞察一切的眼神,差点没有让牛乞儿瘫坐了一团。
饶是他在宫中也不是双手洁白,这一双布满了老人斑的手上,每一个斑点都是一条人命。
但是,他所有的不过是阴狠罢了,见到田逆这阳春白雪的狠,却是怯了!
田逆是谁,这人可是齐国新一代的第一猛将。
之前的时候,国氏的世子国许还是被人吹捧,说是齐国无双,而高氏那边,一样是捧出了一个族人。
那个时候,田逆只是有着名头,但是却没有真正的比斗过。
但是,此时见到笑到了最后的却是田氏,他已然明白,这田逆必然是齐国将领中的第一人的。
单单是看田氏的那个老古董,能够放任田逆率军来攻略宫室,他就明白了此人必然是有勇有谋的。
若不然的话,田书这个良帅在场,又岂会启用了田逆。
牛乞儿知道,自己虽然也是让后宫太监宫女们禁声的人物,但是遇到了田逆,却是宛若老鼠见了猫一般。
他就像是一个在幼稚园称王称霸的大哥,见到了田逆这个真正的杀手,却是显得这么的幼稚可笑了。
“不敢隐瞒君子!”
牛乞儿一咬牙,就决定将一切都推到了高氏和芮姬的身上。
他斩钉截铁道:“先君宾天的时候,老奴却是在场的,那时候,老奴被知会出去,室内唯有太后与高虎二人。”
“老奴只是听到了一声娇笑和一阵喘息,然后国君似乎很是震怒,呵斥了一句什么。”
“只是那个时候,房门外有太后的丫鬟看守,老奴离得远,却是听不真切。”
牛乞儿毫无心理压力的就将芮姬和高虎给出卖了。
本来齐景公的死,就与他无关,这时候眼见是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他若是再不说,可就真的要陪着齐景公了!
“君子明鉴,老奴只是听到了室内似乎有撕扯声,老奴本来想要前往查看,但是,太后身边的侍女怒目相向,老奴只得稍安勿躁。”
“哪知道一炷香之后,太后召侍女进去,稍待就传来了先君驾崩的事情……”
“君上啊,老奴愧对君上的信任啊!”
牛乞儿哭天抹泪起来。
一众士大夫们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们原本还在斥责高虎和芮姬的苟且,是丢了齐国脸面的事情,但是,哪知道就又听到了这个劲爆的消息。
这一下,雷的他们目瞪口呆,甚至就连发表意见,就连象征性的哀嚎两声,为先君喊冤,斥责高虎、芮姬不为人子,都给忘记了。
田逆挑挑下巴,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一些,他示意牛乞儿继续说。
牛乞儿得到了田逆的保证,急忙继续道:
“老奴之所以退避寺中,伺候先君遗体,所为的就是查明先君死因的!”
他伸手入怀,在一众军士忍不住就要架上了刀兵的时候,却是拿出来一方布帛。
“这是老奴在君上入殓之后,偷偷打开君上棺椁,绘制的君上遗体!”
他将布帛展开。
这是一幅细描。
世人皆以为华夏国画乃是意境画,只重意境,而忽视了形象。
实则不然的。
意境画发展壮大与宋朝,自此之后,才是大行天下的。
在此之前,华夏绘画写实的风格也是不少的。
牛乞儿的这一幅画,就是写实的风格。
他绘制的正是齐景公的遗体。
只见布帛上的绘画,就像是真的一样,甚至就连色彩的明暗,都是用不同浓度的墨水给表达起来。
甚至还有用各色颜料,比照实物精心绘制的部分。
比如齐景公最爱大红,他的衮服都是采用的大红色,就连死的时候,都是用大红的衮服下葬的。
这一副画上,齐景公身上的衣衫,也是大红色,甚至上面的金色丝线,都是用黄颜料绘画了出来。
然而,这一副图画最为引人注意的,并不是画技的表达方式,而是齐景公的脖颈。
只见画中人物的脖子上,却是有一圈乌黑色的。
那乌黑色就像是卡扣一样,卡在了齐景公的脖子上。
众臣都愣住了。
鲍鱼伸手扯过一个军士,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士卒张开了嘴巴,手脚乱舞,嘴里也是呵呵出声,脸都是涨的通红。
鲍鱼使劲掐了士卒一把,然后松开手,将他拉到画前仔细比对。
果然,只见士卒脖子上的红痕,与图画上的样子相差不多。
这……
群臣都是愣住了!
“高氏当诛!
田逆怒吼一声。
一众朝臣也是满脸的愤慨。
高氏子与芮姬一道掐死了齐景公,这实在是让人……
监褴皱紧了眉头。
不能让田氏牵着朝臣的鼻子走!
若不然的话,田氏一旦掌握了权势,他想要坐上五大夫的位置,可就难了!
“诸位,这只是一面之词,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去议政殿,询问太后之后再做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