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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报之以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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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沈筠被封了奉仪,骊姬心中便很不了然,却也不敢再主动招惹她了,

    不过,最让骊姬觉得奇怪的,是赵悦竟然也突然改变了态度,不仅不再招惹沈筠,还常劝她也把心放宽些,这让她好生郁闷,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这日她在园中闲逛时,却偶然听到了两个小宫婢的闲聊。

    一个说:“方才我见竹舍出去两个鸿胪寺打扮的人,又是殿下派来给沈奉仪送东西的吧?”

    另一个“嗤”一声笑了:“什么呀,那就是沈奉仪和我们郡君,那两套冠服还是我亲自去帮郡君取回来的呢。”

    “啊?她们...她们穿成那样是要做什么去?”

    “哎呀你小声点儿,小心被人听见了。还能做什么去,自然是上太极殿见世面去咯。”

    “啊?这两个人胆子也太大了吧。就不怕被逮住吗?”

    “嗨,逮住又怎么样,也不看看东宫对咱们郡君和沈奉仪有多爱重,凭它什么事,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小宫婢正得意洋洋地说着,骊姬却冷不丁蹿到她眼前,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太子妃处去了,彼时赵悦和刘氏正好都在那里,听完骊姬和小宫婢的叙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都道了声“我的天呐”。尤其是赵悦,成婚前也是个好动的,别的女孩子没干过的调皮事她全都干过,此时暗暗想道,,这沈旷家养出来的女孩儿,果然不是凡品,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嘛,倒也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

    却说李静宜,听完这些话,真是哭笑不得,心道灵犀年纪尚轻,折腾折腾也还情有可原,你沈奉仪也老大不小了,平时也都是端庄持重的样子,怎么还跟着个小姑娘胡闹,于是当即领了众人到竹舍来,先问过落英和芷萝,见她们一脸茫然确是不知情的样子,便暂不论处,只沉着脸坐在屋中等那两人回来。

    沈筠和灵犀一回来,自然就被抓了个正着,静宜一看她俩那身打扮,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看看你们两个的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去把衣服都换了。”

    她俩赶紧进到内室换衣服,灵犀很快换回来时穿的衣裙出去跪在静宜面前,抱着她的的大腿求饶,沈筠则自觉地取了套素服换了,又将头发打散,只用根发带系起一半,自脱了鞋袜,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到廊下长跪着听训。

    静宜狠狠训斥了她们一通过后,灵犀便摇着她的手,涕泪横流:“静宜嫂嫂,都是我不好,你罚我就行了,饶了卿卿吧,她身子一向不好,这会儿又下了这么大的雪,再这么跪下去,受不住的。”

    静宜看了一眼已冻得瑟瑟发抖的沈筠,心道我也想饶了她,但这次是你们自己端端地撞了上次来,人赃并获,这么多人看着,我若赏罚不分明,今后还如何服众呢。可又见沈筠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想着万一真把她折腾坏了,东宫那边又是一场事故,因此对玉露使了个眼色,玉露便默默招来两个内侍,搬来一只大炭盆放到两人中间,静宜便道:“你们就先这么跪着吧,等东宫回来再自己去他面前请罪。”

    幸而萧琮很快回来,三下五除二地宣布了处置方案把这些人都弄走,又是让人打热水给她泡脚,又是给她连灌了几大碗姜汤,最后还搂着她捂了一整晚,沈筠这才没有像上次那样发高热,但还是犯了咳疾,一直折腾到上元节才痊愈,他想着自己从除夕开始就一直在皇宫中伴驾,已十多天没陪过她,又想起有一年去学士府参加诗会,曾在他院外看到一株老梅甚是动人,此时想必开得正好,领完宫宴可以接她去看看,顺便逛逛灯市,最后还能把生辰没看过瘾的焰火也给她补上。

    他安排得倒是挺好,而且还意外的吃了一顿霸王餐,订下了个干孙子,不想回来的时候竟然遭遇了刺杀。

    萧琮当时面上虽镇定自若,心里却没底,因为这次出来带的人太少,平日都还好,自己多少会两下子,在闻安的护卫下脱身应该还是没问题,但今日带着沈筠就很难说了,唉,也只能尽量保全她吧。他这么想着,本能地将她藏在身后,谁知这个傻姑娘竟然自己跳了起来,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按住了,被那钢刀扎一下是好玩儿的吗?最可气的是,她竟然还跟自己讲起什么“冯媛挡熊”的典故来,他登时就火了,我要你给我挡熊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也别想好好活了,挡什么熊。

    所以事后闻安有些犹疑地问他,会不会是沈筠向谁透露了他的行踪时,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闻安见了,还是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殿下就那么信任她吗?”

    萧琮沉默了一会儿,把当时车内的情况跟他说了,又道:“在那种情况下,她所做的应该都是本能的反应吧。”

    闻安却忧心忡忡地道:“殿下,恕末将多嘴一句,人的反应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况且这晋阳君的居心,路人皆知,平白无故地将她送给殿下,难道是为了让她关键时刻给殿下挡熊的?”

    萧琮听了笑道:“子詹啊,要不说你真该找个小娘子好好谈谈情说说爱呢。”

    闻安红了脸道:“殿下怎么突然又说到末将头上来了。”

    萧琮摇摇头,盯着书房的天花板道:“不谈情说爱,你又怎么能明白,什么是恩爱两不疑呢?”

    一句话说得闻安心中震荡不已,却听萧琮又打趣他道:“这俗话说,吃人嘴软,你怎么吃了别人的馄饨,还老在背后说别人的是非?”

    闻安脸涨得更红了,想了想又问道:“如果不是沈奉仪的话,又会是谁呢?”

    萧琮叹了口气道:“东宫里可能有暗桩,宫外面也可能有暗哨,况且当时肯定也不止一个人看到她被高启年带出宫,便是谁无意间说一句走漏了消息,也不是没有可能。”

    闻安陷入沉思,喃喃道:“如果有暗桩,那个人会是谁呢?”

    萧琮苦笑一声,“那哪儿知道,东宫里那么多人,本宫又不是神仙。”

    “那殿下遇刺的事...”

    “人家怎么可能还给你留下什么证据,没有证据,闹一场也无用,还是不提了吧。”

    “是。”

    东宫里看到沈筠跟着高启年出宫去的人是不少,但知道他们去哪里的,就只有落英和培竹,彼时高启年来接沈筠时,她觉得自己病了那么些天,气色定然不大好,便又进去抹了点胭脂,就这一会儿工夫,落英和培竹八卦兮兮地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还巴巴地让公公来接奉仪。”

    高启年小声笑道:“放焰火。”说着就见沈筠出来了,便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下,领着沈筠走了。

    等他们走了,落英和培竹便相视而笑,过了没多久,落英又听到几声哨响,无奈地寻了个由头,往杂物房来了,等在那儿的人问过近来的情况,又道:“那今日呢?”

    “今日?今日殿下还没回来呢。”

    “什么?”

    不是一早就说有些不胜酒力,提前离席了吗?

    “是真的,方才高公公来带了缦娘子走,说是要去放焰火呢。”

    那人听了,思忖片刻,道了句“知道了”,便离开了。

    他回去以后,自然迅速把这个“好消息”传给了箫玚,于是箫玚最新养的那批死士终于等到了发挥作用的机会,循着洛水河边盛放的烟花,迅速追踪到了轻车简从的东宫。

    平日东宫出门都有亲卫銮驾,前呼后拥,想动手哪有那么容易,今日既是为了讨小娘子的欢心偷偷溜出去玩儿,自然不会有多少人跟着,况且还带着个他的宝贝拖油瓶,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然而他们却轻视了东宫亲卫的作战水平和忠诚度,最后功败垂成,也只能道一句,算他厉害。

    至于沈筠,在车上被萧琮吼了两句之后就闷闷的,当然不全是因为害怕和委屈,而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杜月儿的不悔源自何处,有一个愿意为你挡风遮雨的男人,已是上天的恩赐,更何况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还能毫不犹豫地挡在你前面的夫君,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所以在赵悦生产时,沈筠为了保住萧琮的孩子,也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产房。

    沈筠当然也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跑进赵悦的产房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万一有人胆大包天,把暗着做手脚变成明着下毒,自己试药的时候也就先交代了,即便没有,这稳婆肯定是有问题的,赵悦这个孩子很有可能生不下来,而自己跟赵家的仇,该知道的人肯定都知道,出了事不算在她头上算在谁头上?就算像现在这样,侥幸母子平安,自己不也还是脱离晕厥,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吗?

    她也不是不明白萧琮是因为担心她才那么着急上火,可自己忙活了这样一场,差点连小命也一起搭进去,就为了保他的骨肉,临了他还一句好听的没有,她也是有脾气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个,结果两人一争吵,一个气得真吐了血,一个的心被揪作一团又捻成了渣。

    幸而御医署还有个仁心仁术,妙手回春的陈景行,宽慰了东宫一番后,又反复叮嘱,不可令她再大悲大喜,萧琮自此重话都不敢再跟她说一句,毕竟要是真惹恼了她,再有个长短,自己的三魂七魄,一半也就没了。

    好在她虽大病一场,在陈景行和徐渊的尽力医治下,也总算一点点在恢复,况且又有了护佑皇嗣的功劳,自己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给她更高的尊荣,免得她又莫名其妙被谁欺负了去,因此在请旨晋封生下皇嗣的赵悦时,顺便就把沈筠也晋封为良娣了。

    对此东宫乃至后宫中的人不是没有微词,这宫人晋升,在本朝还没有越级的先例,之前她从奉仪越过昭训升为承徽时,因为位份还不甚高,大家也就没说什么,可这次一下子就越过良媛,直接升了良娣,位同九嫔中的修仪,同特别新设的太子嫔一样,也是正二品,太子嫔位同昭仪,也只比她高了三阶罢了,说到底,这平白无故地新设个太子嫔,明显就是给这位沈良娣腾位置,自然也就有不少人眼红了,奈何此事不仅是东宫授意,连皇后拿着这事去今上面前说道时,今上也还是不耐烦的说:“随他吧,随他吧,多大个事呢?”宫人们也只得住了口,转了风向,有些聪明的就赶忙跑去巴结她,只不过后来发现巴结不上,这才算了。

    今上的态度,一则源于他之前收到的调查报告中还夹着一份未来得及盖上印玺的立后诏书,心想这女子那时才十三岁,曹禅就想把她立为中宫皇后,可见其必有过人之处。其二,就是灵犀的功劳了,她这些年但凡进宫伴驾,不知不觉间都会在今上面前提到沈筠几句,说的当然也都是好话,今上对她印象也就一直不错。如今赵悦生产的事一出,今上瞧着灵犀那意思,好像这只是晋封个良娣都还显得委屈她了,就没多说什么,自然也没给何皇后机会多说什么。

    于是沈筠就踏踏实实做了好些年的沈良娣,其间还被灵犀拉着去相亲的诗会客串了一把沈卿,俘获了个把小娘子的芳心,也得罪了玉翎公主,等到去行宫田猎时,还不幸被玉翎认了出来。

    那玉翎也不负她长兄“心思深”的高度评价,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撺掇着自己心仪东宫的小表妹,也就是临淄候的千金孟映岚,每日到东宫营帐外面晃悠,想着她若能跟萧琮有点什么,至少能恶心恶心这个沈良娣,谁知不仅东宫压根儿没将她放在眼里,连人家良娣也只当没看见她。

    玉翎真是恨铁不成钢,有天实在忍不了了,便把她拉到无人处面授机宜,不想却被躲在一旁草丛中等猎物的灵犀听到了,本来只是觉得好笑,哦,原来你就是这样诓得郑大对你言听计从的啊,后来一想不对啊,这要是让孟映岚得逞了,那卿卿该有多恶心,于是当即从草丛里跳出来与她们对骂,最后还拉扯起来,先是引来了玉翎和孟映岚的侍婢,之后连正好在附近找灵犀的沈筠和落英也听到了,跑过去一看,五个人正抓扯在一处,灵犀在女子中虽算骁勇的,但毕竟也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一个人又怎么缠得过她们四个,眼看已经落了下风了。沈筠忙叫落英去喊人,自己则边厉声喊着“住手”边跑过来拉架。

    灵犀一见她来了,想到小时候跟萧玚打架时,阿嫚为了护住她被他踹了一脚,因此还生了一场病,这卿卿比她还要弱不禁风,要是真被她们弄伤了,还不定怎么样呢。于是就对她大喊:“你别过来。”

    沈筠哪里会听她的,眼见玉翎的侍婢正要趁她分神再挠上她一爪子,便抢了几步来,揪住那侍婢的发髻,伸手扇了她一巴掌,喝道:“反了你了,一个小小宫婢,也敢对郡君动手。”

    她这一下子,不仅把那侍婢给扇懵了,捂着脸跌坐在地上,想哭却不敢哭,连玉翎她们也给镇住了,一时都忘了动,灵犀心道,乖乖,还以为卿卿跟阿嫚一样是个温吞人,此番至多不过又是只能替自己挡两下,谁知道人家这架势竟然比谁都足。

    那玉翎率先反应过来,气得指着沈筠颤声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动孤的人。”说着抬手就要打她,却被孟映岚死命拉着往地上跪。

    紧接着她便听到身后传来萧琮的低喝:“你想干什么?”

    说话间,他已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将沈筠和灵犀都拉到身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宫婢道,“怎么?本宫的良娣,还教训不得你的一个婢子了?”

    那玉翎只得与孟映岚她们一起跪下道忍气吞声道:“臣不敢。”

    萧琮扫了一眼孟映岚,又对玉翎斥道:“都是许了婚的人了,跟自家姐妹闹架不说,还纵容下人对清河君动手,良娣来劝,又想连着良娣一起打是吧?还不快给本宫回营帐去,面壁两个时辰。”

    那玉翎只得带着孟映岚灰溜溜哭着走了,看得灵犀拍手叫好,萧琮便瞪了她一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给我滚回去面壁。”

    灵犀听了,也只得撇撇嘴,嘟嘟囔囔磨磨蹭蹭往营帐走去,沈筠见状对落英使了个眼色,她便跟在灵犀身后低声劝慰着她。

    萧琮这才拉着沈筠看了一圈问:“她们伤着你没有?”

    沈筠却“噗嗤”一声笑了:“殿下明明看到是妾在打人,怎么反倒问我有没有受伤。”

    萧琮白了她一眼,伸手来牵她的手,却感觉她轻颤了一下,仔细一看,才见她右手手掌都红了,想来是刚才打人把自己手也打疼了,叹了口气,一边轻轻给她抚着,一边道,“那要是还有我没看到的时候呢,再说刚才要不是我正好就在附近,过来得还算及时,你不也就吃亏了吗。”

    沈筠却顺势挽了他的胳膊一边慢慢往营帐走,一边道,“那不能,她若真打了我,我自然是要回敬她的。”

    萧琮哂道,“就你那小身板儿,还回敬人家。”

    “那不是还有殿下您和灵犀在嘛,自然会有人给我找补回来的。”

    “果然这睚眦必报的秉性没有变,”萧琮说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说你也是,又打不过人家,遇到这种事不说躲远点儿,还自己往上凑。”

    “那要是别人我肯定躲了,可那是灵犀啊,换成你舍得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她?”

    “嗯,倒也是。”

    “不过,”她话锋一转,有些失落地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的样子,跟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现在也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心里必定嫌弃极了。”

    “泼是有点泼...”萧琮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她嘟起嘴,才接着笑道,“但好在我不嫌弃。”

    沈筠听了,便又抿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