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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怀音走出来,便撞上一大片缤纷的花树。花瓣飘扬而落,她伸出手接住一片,红白两色在那花瓣上争夺领地,互相浸染,红离不开白,白离不开红,正如她心中的某些信念。
“昭南公主在伤怀吗?花总会落,但明年还会开。”黄仲夏站在不远处,正淡淡地看着她。凤怀音发现,这个男子长得并不比怀安怀述兄弟俩差。
怪不得有自信来勾引她,可若配一个丑颜女,未免有些委屈他。
“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不过反正我也没有花季,倒也没必要伤怀,反而是有些羡慕这花儿,最起码曾经美过。”凤怀音淡淡答道。
“美其实只是世人自己的定义的。”黄仲夏轻轻走到她身边,捡起地上的几片落花把玩着,“新和以丰满为美,东宁以纤瘦为美,所以东宁的女子若到新和,便是最丑的那一群。其实丰满和纤瘦各具美感,何必受限于世人的眼光呢?格绒族人喜欢在脸上涂满花纹,戴上各种面具,穿着打扮也与我们迥然不同,但若看久了,也许会发现他们脸上的花纹和身上的服饰颇具原始和野性美。公主戴上面具,隐去大半张脸,依然充满神秘和邪魅的美感,见了公主我才明白,为何当年容歌城的小姐,人手一只银狐面具。”
“仲夏哥哥,你妹妹在哪儿?”说实话,黄仲夏这番话直指她的心。若不是方才刚刚听过他的意图,此时可能已经想和这个男子深入交流了。
黄仲夏没想到昭南公主直接叫他“仲夏哥哥”,更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妹妹。他轻笑一声:“昭南公主,你总是能让我惊讶。家妹在这边,我带你去。”
月诗看着凤怀音和黄仲夏的背影,发现她压根猜不透凤怀音的心思。
当黄仲夏和凤怀音站在黄语冰面前时,黄语冰悲伤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她一个人坐在池边,小池蜿蜒曲折,长廊上坐满了公子小姐,到她这一处却格外冷清。
凤怀音在她身边坐下:“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语冰小姐,你是不是在思考我是不是夏虫?”
黄语冰跪下说:“语冰不敢。”
凤怀音被她吓了一跳,拉她起来:“我还没说什么,你当着众人跪我,是想让众人以为我欺辱你?”
黄语冰一双大眼睛里满是雾气,摇头道:“不是......语冰只是习惯性的......”
凤怀音释然,估计昭宁怀员和黄诗情林斐然那群人没少欺负她。
黄仲夏坐在二人对面,看看凤怀音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凤怀音问黄语冰:“青若姑姑可还好?”
这声“青若姑姑”让二人都有点惊讶,不过想想,凤青若也许是和明帝不共戴天,但和雍亲王的仇恨值并没有拉满。
“回公主的话,她近日是有些不适,怕是命不久矣。”
凤怀音没想到她的身体竟然差成这样,又问:“你平素在府中做什么?”
“回公主的话,平素不过看些书,画些画,与大多闺中女子无异。”黄语冰低着头回答。
“那看来是经常闲在府中了。我明日去拜访你,可好?”
黄语冰和黄仲夏,甚至月诗都瞪大了眼睛——这个昭南公主,到底想干嘛?
黄语冰眼眸中都是惊惶,道:“寒舍粗陋,恐怕招待不周......”
“无妨。”凤怀音道,“就这么定了,明日下午我去找你。”
说完她冲黄仲夏点点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兄妹两人面面相觑,黄仲夏笑着说:“她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凤怀音找到赵花晴,遇见一片人少的假山,便带着她走了进去。到了一处她觉得不会有人看见的地方,她捏住了赵花晴的下巴:“赵三小姐,今日和越王聊得开心吗?”
赵花晴脸色一变:“怀音,我……”
这假山虽是假山,却十分高峻。假山顶上的亭子里正坐着凤怀安、萧则和赵家公子们,不知道在聊些什么。靠着栏杆看风景的赵长观突然喊:“你们看,是花晴和昭南公主!”
一群人于是看过去,发现带着面具的凤怀音正捏着赵花晴的下巴,赵花晴满眼含泪,看起来十分委屈。赵长观立即就要去找她们,赵长舟拉住了他:“再看看。”
凤怀安紧紧盯着凤怀音,目光无悲无喜。众人离得远,听不清二人说什么,只能凭借表情和手势进行判断。
凤怀音冷冷道:“我并不在乎你去勾搭越王,但你不该以我的名义,不该利用我。赵花晴,你让我很失望。”凤怀音松开手,赵花晴的下巴已经全红,她跪坐在地上,强忍住哭声说:“对不起……”
“但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凤怀音双手抱住胳膊,她身后的月诗脸上出现玩味的笑意。
赵花晴拿衣袖擦擦眼睛:“我母家梁氏,这一辈人丁稀薄,不成气候。如今容歌多了许多新贵,不少家族盯着八小氏的位置,梁家十分危险,所以我娘想让我扶大厦于将倾。自小她就教我如何获取别人的好感,如何投其所好,按照别人喜欢的类型去穿衣打扮说话做事,为的就是有一天我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一个庶女肯定不敢肖想怀安太子,所以我的目标一直是越王殿下,可他实在水米不进,唯一能让他聊下去的只有你。阿音,我好羡慕你,不是羡慕你能被越王喜欢,而是羡慕你身份高贵、地位稳固,不用像我一样日日计较操心,更不用像我一样和不喜欢的男子聊他喜欢的女子,还要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的苦情戏并不能打动我。”凤怀音说完,转头就走了。
假山上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凤怀音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她和赵花晴那天的对话:
“齐桓公是很宽容,管仲也确实是治国之才,但我还是最欣赏鲍叔牙。”
“为什么?”
“那个时候的管仲还不被世人承认,唯一欣赏他包容他的就是鲍叔牙。管仲做官失败,鲍叔牙说他没赶上好时运;管仲打仗逃跑,鲍叔牙说他家中有老母;管仲和他一起经商,出钱少拿钱多,鲍叔牙却说他生活艰难。一个人得多么宽广的心胸才能如此体谅朋友、尊敬朋友?他没有以同情和怜悯对待管仲,而是真正把他当做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好朋友。”
凤怀音想,自己是真正把赵花晴当做一个平等的好朋友吗?好像自己也是站在高地上怜悯地伸出援手呀,那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欺骗她的感情呢?
她抬头看了看天,有一缕阳光辛辛苦苦地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出来。忍不住想,算了,就像雍亲王妃说的,身在皇城,利用与被利用不是太正常了?
她又走了回去,赵花晴依然坐在那里发愣。
“大不了就是被你利用几次,也不会少块肉。”
赵花晴抬起头来,凤怀音嘴角挂着笑,纤细五指正摊开向上对着她。一道阳光从她身后射出,赵花晴觉得她简直像天神下凡。
赵花晴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嘴巴一扁,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突然一把抱住了凤怀音:“谢谢你理解我……我也想通了,我要靠自己匡扶梁氏。”
亭中的众人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剧情,都愣住了。萧则感叹道:“这俩人跟演千世戏一样。”
凤怀安盯着被抱的手足无措的凤怀音,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两人走出假山,正好撞见赵家公子们,赵长舟笑嘻嘻地对她说:“怀安太子叫你呢,他在亭上等你。”
凤怀音狐疑地走上来,上面只有凤怀安一人。月诗见状转身走到远处帮二人站岗去了。
“她惹你生气了?”凤怀安为她倒了一杯茶。
凤怀音往下看,发现刚好能看见她刚才在的地方,懊恼地在他旁边坐下,看着茶杯中起落沉浮的茶叶说:“她利用我勾搭越王殿下,被我看见了。”
凤怀安抬眸看着她:“越王喜欢你。回来的路上,你们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你误会了,他不是喜欢我。”凤怀音老脸一红,很是心虚。她很清楚越王对她不过是心存愧疚,想补偿月经伤寒的事和他母妃那件事,并不是众人以为的喜欢。
“我不喜欢你们有事瞒着我。我可以问云深,但我想听你说。”凤怀安的语气里满满地不容抗拒。
“这事说起来实在太窘迫了……要不你还是问云深哥哥吧,我真不好意思开口。”凤怀音想起那件事就脸红,手忍不住一直捏着衣袖转来转去。
凤怀安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白净纤细,指节分明。凤怀音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阿音,告诉我。”他的语气竟然带了几分恳求。
凤怀音只好开口说:“我途中吃冰条感染风寒那次,其实不是因为吃冰条,而是因为当时第一次来信事,我肚子疼以为想如厕,结果撞见越王,他不知何为月信,看我裙上染血,死活不让我走,非要喊谷医救治我,结果体虚的我在帐外耽搁,才染了风寒。他是因为这事一直想补偿我来着……”她声音越来越小,头完全低下去了,感觉自己像被脱光了一样尴尬困窘。
凤怀安的手离开了她的手,那一处温热突然消失,凉凉的空气吹来了不少失落。下一秒,那温热的手搭在她下巴上,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凤怀安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双眸闪动着万顷碧波,睫毛被风吹得轻颤,每一次眨眼都光华尽现。凤怀音突然想,这一幕多年前她在凤怀述的脸上也见过。
“音。”
“……嗯?”
“闭上眼。”
凤怀音乖乖闭上眼,一个轻柔的吻便落了下来。凤怀安的唇十分柔软,让她想到云池菇。他的舌探开她紧咬的贝齿,带来许多茶水的清香和苦涩。
凤怀音伸出手想推开他,却被他抓住了胳膊。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深深地吻着,直到凤怀音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小,到最后整个人只能软绵绵地陷进他的怀抱里。
凤怀安终于离开了她的唇。他抬起手在凤怀音脸上面具四角一按,轻轻取下了她的面具。
白净光洁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全是惊讶和羞涩,如小鹿般懵懂可爱。两颊酡红,像是天边的两缕晚霞。微肿的红唇张着,银白贝齿颗颗排列整齐,与红唇构成诱人的风景。
凤怀音伸手去够面具,面具却被凤怀安举了起来。她够了两次发现够不着,便要站起身,可凤怀安却揽着她的腰,将她紧紧禁锢在自己身侧。
凤怀音怒瞪着他:“凤怀安,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的事情,在这里可能不太方便。”
凤怀音立马知道他所指何事,两腮愈发红了,努力想挣脱他,却发现全身都软绵绵的,彻底失了力气。
凤怀安笑着将她的身子斜到自己面前:“音,你真好看。”
他身后几颗翠竹在风中摇曳着,似乎有万千絮语。凤怀音心想,自己真的准备好坠入爱河了吗?自己真的看清自己的心了吗?凤怀安对她示爱,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还是因为凤怀述让他留下她,还是因为让她做间谍时更加忠心耿耿呢?
“不要胡思乱想,专心一点。”凤怀述语气不满。
“怀安……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凤怀音决定还是说真话,以免日后伤人。
凤怀安轻轻敲她的脑门:“笨。哪怕知道不喜欢我,不告诉我,好好享受我的喜欢不好吗?”
“我不想欺骗你的感情。”
“我心甘情愿被你欺骗。”
“……”
空气中花香阵阵,远处的乾元殿传来钟鼓之声。
“宫宴开始了。”凤怀音提醒他。
凤怀安依依不舍地为她戴上面具:“你什么时候把这碍事的面具扔掉?”
“碍事?碍着你什么了?”
“你猜。”
凤怀音脸又红起来,站起身理好衣服和头发:“快走啦,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