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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的月光,照亮猩红的十字,红与黑交融在一起,就像是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的一滩血渍。
枯树荒草遍布的教堂庭园,宛如成了一座阴森的墓园,那一个个光秃秃的土包,仿佛每一个都埋藏着腐朽的骸骨。
也许某天它们就会破开泥土,爬出墓穴仰望教堂的遗址,只是不知道当那一天到来之时,这些枯骨是会拾起失去的信仰,还是将这座证明信仰曾经存在过的教堂拉下地狱给它们陪葬。
荒草地的中间,隐藏着一条鲜有人知的灰色石砖路,满是细密裂纹的路面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沿着小路往里走上百米,就能望见教堂的大门。
黑色风衣的男人无声走过这条路,来到了曾经有过一时风光的教堂底下,过去的恢弘庄严还依稀可见,可已经再也不会有信徒来这里祷告了。
推开厚重的掉漆木门,那沉重的声响就像是伐木工人在寂静的林间突然拉开电锯一般刺耳。
出人意料的是,教堂内被人打扫得很干净,看来近日造访教堂的客人中有某位格外喜好洁净,不嫌脏不嫌累地将教堂大厅清洁了一遍,颜色暗沉的红地毯两边是一排排木质长椅,大厅两侧是玻璃圆拱形彩绘窗,头顶高悬的欧式吊顶灯没有发出光亮,任谁也不会指望这样一栋建筑至今还通着电。
深处的平台上也有红毯铺盖,只不过同样颜色暗淡破破烂烂,神父传道用的祷告台上立着一支红烛,烛火刚刚点着,发着昏黄的光。
有微显中性的女性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回来了。”
“嗯,”烛光映照出男人略显消瘦的侧脸,刚从行政中心中央广场回来的诺瓦轻声问道:“亨利回来了吗。”
瑞贝卡从长椅上站起身,轻轻摇头,走上前递给他一套换洗的衣物:“去后面洗一洗吧,之后或许很长的时间没法休息了。”
看到连他的内裤都准备妥当的瑞贝卡,诺瓦难得有些窘迫:“这些你不用帮我准备,我等会自己去拿就行。”
将诺瓦害羞的表情尽收眼底,瑞贝卡脸上也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眼神温柔:“害什么羞,小时候我还帮你打水洗澡呢,那时候也没见你不好意思。”
诺瓦只能回以苦笑,他老实接过衣物,说:“亨利如果回来,让他在这里等我,也可以叫他先拿纸笔记录经过。”
“知道了,快去吧。”瑞贝卡像哄孩子似的,在身后推了推他。
目送诺瓦的背影走入教堂背后,她的嘴角始终带着笑,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她与诺瓦相遇之初的场景。
她把那个从外面带回来的、脏兮兮的小男孩拽到她的房间,不由分说地把男孩带进浴室,按在了木桶里,恶狠狠地叫他不许乱动,结果自己忘了调节温度就打开淋浴花洒,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浇了两人一身。
那个画面,总是让她感到忍俊不禁。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手忙脚乱地调温度,缩在木桶里的男孩则微微皱眉打量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心理变态爱折磨小孩的坏女孩。
那时候的她才没想着什么男女有别,只是看到男孩满身伤痕脏不拉几的,就很想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热水冲刷着小男孩脏兮兮的身子,女孩不厌其烦地换了一桶又一桶水,这才让男孩泡着的水不会看起来黑黄黑黄的,男孩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像是一头发着呆的小兽,女孩在手心倒满沐浴露,像揉面团一样揉在男孩的两颊上,泡沫被水冲洗露出下面微红的脸蛋,她拨开男孩耷拉着的头发,冲着傻愣愣的男孩咯咯直笑。
那时候,男孩想必只是不明白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所以感到茫然无措吧。
他一直扮演着无辜无害的小老鼠,蜷缩在阴暗的巷子里,只想着要活下去。
没成想忽然有一天被大花猫提着脖子提溜回家,大花猫看起来暂时没有吃他的打算,只不过多管闲事地帮他洗了个澡。
现在,男孩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兽了,他全副武装冷静沉着,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装进心里。
旁人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冷漠的目光有时候甚至让她都生出一种陌生的错觉。
但这些都没关系的,因为在她心里,诺瓦始终还是当年那个傻傻愣愣的小男孩。
瑞贝卡捋了捋垂下来的一缕发丝,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这时,一阵魔力的波动自教堂中央传来,瑞贝卡立刻警觉地站起来,一只手虚握着什么,摆出了进攻架势。
教堂中央出现的是一扇漆黑的大门,推门走出的金发男孩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跟她打招呼:“您好,您就是瑞贝卡吧,我听亚当斯先生提到过你,我是亨利·都铎,请问亚当斯先生他回来了吗?”
瑞贝卡在确认了来人是亨利后,就恢复了寻常神色,只不过,旁人是绝对看不见她方才露出的那种笑容的。
那个笑,永远只对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可以看见。
瑞贝卡的手不再虚握,淡淡点头道:“嗯,他回来了,正在里面洗澡,他让你在这里等他,也可以拿笔先记录经过。”
看来诺瓦有交代过他,隐藏行迹。
为了隐瞒这一点,就必须避开教堂外面各国使者的精灵耳目,这对于擅长空间魔术的亨利来说轻而易举,他只要随便找间隐蔽的民房,开“空间门”穿进教堂就行了。
“好,我这就去找纸笔。”亨利笑着回答,他跑去教堂里面找来纸笔,站在点着烛火的祷告台背后,开始记录泰兰妮与伊里丝的战斗经过。
“你看起来还是个学生。”
闲来无事,瑞贝卡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亨利聊着天。
“嗯,我今年刚刚从英格兰皇家魔术学院毕业。”亨利咧嘴一笑,说。
“你的家族怎么会让你这样的孩子来参加诸神黄昏。”
亨利挠了挠头,说:“家里长辈很看重我,希望我能继承祖辈的荣光,我一定会努力在诸神黄昏中胜出的。”
“魔术师的战斗可不是学校里的魔术考核和所谓的对战训练,你杀过人么。”瑞贝卡微低下头问。
杀人。
听到那个直刺人心的字眼,亨利的笔尖微顿,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那不经意间流露的紧张,还是暴露在了瑞贝卡眼中。
亨利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没杀过人,不过父亲有跟我说过,让我与人对敌不要手软,他告诉我战场是残酷血腥的,在这里不能相信任何人,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说到这里亨利忽然想起自己才刚刚救了自己的潜在敌人,回忆就像是砸自己脚的石头,让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瑞贝卡在心中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你父亲说得很对,”瑞贝卡目光微微闪烁,像是在追忆着过去的时光,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有些东西不是知道了就能做到的。很久以前,我也有一件想做的事情,我不断告诉自己,这件事非做不可,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完成它。可其实当我们用将来欺骗自己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失败了。我的内心其实是胆怯的,我想着去实现它,却又鼓不起勇气,更没有去付诸行动。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都是徒劳,最后我果然什么也没有做到。”
亨利再次停下笔,陷入短暂的沉默,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照搬父亲的叮嘱。
他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就踏上了战场。
就像一个还没有学好走路的婴孩,家里长辈却已经催促着让他参加儿童跑步比赛。
但他不敢对此有所怨言,他只有继续走下去,家族长辈对他寄予厚望,更是将先祖亨利·都铎之名赐给了他,大家将他送到这座东海的孤岛上来,是要他为家族复兴奠定基石的。
而且,这也是父亲一直以来的期望。
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就变了,他总是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脾气也变得很糟糕。
亨利清楚,这不是本来的父亲,在孩童时的记忆里,父亲是那么温和,笑容永远是那样爽朗,他搂着母亲,远远地看着自己在院子里快乐玩耍,那时候他们一家人是多么幸福啊。
但母亲突发重病死去的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父亲自此变得喜怒无常,对自己的要求也越来越严苛。
他希望父亲有一天能变回以前的样子,所以不管父亲对自己如何失望,自己都要努力去做到家族想要他做的一切。
他想,也许当他帮家族取得了胜利之后,父亲就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所以父亲和长辈的话,他总是听的,不只是听,还要努力去做到。
从小到大,亨利也一直做得很好,不管是课业学习、体育竞技还是魔术修炼,他都没有让家族的长辈们失望过。
他成为了学校里永远的第一名,哪怕有些事一开始不顺利,他最终也成功了。
他相信这一次也会一样。
所以他回答瑞贝卡说:“我会做到的。”
瑞贝卡望着男孩的脸,男孩说这句话的时候低着头,刘海遮挡住了男孩的视线。
她无法从男孩的眼睛里读出男孩是犹豫还是坚定,所以也就无法对男孩做出准确判断。
只是,她猜测应该是前者。
教堂深处传来脚步声,换上一身便服的诺瓦从里面走了出来,冲瑞贝卡微微点头,来到亨利的身边:“都有谁去追击伊里丝,亨利。”
“亚当斯先生,”亨利抬起头,露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眼中看不出刚才的情绪变化,只剩平静:“有一个人追了过去,是苏维埃联盟的泰兰妮·寇德。”
说完亨利拿起祷告台上铺开的纸张递给诺瓦。
“这是我记录的战斗过程。”
诺瓦接过来仔细阅读了每一个字,一边看一边思考,他正在试图从纸张上面还原战斗的所有细节。
“看来鸢尾女的运气不怎么好,泰兰妮的火元素魔法配上她那把火元素的魔具,正好完美克制她的植物召唤术。”过去良久,诺瓦才开口说道。
亨利对诺瓦的话表示了赞同:“是的,伊里丝的能力受到了很大限制。”
“可以推断,经此一役之后,如果泰兰妮不被淘汰出局,法兰西这朵漂亮的香根鸢尾可能就要待在那座魔术庭院里度过整个冬季了。”诺瓦微笑说道:“按照你还原的过程,伊里丝不可能有机会逃走,你最后出手帮她了对么。”
听到自己的行动被诺瓦猜测出来,亨利有些神色紧张,连忙直身道歉并解释说:“对不起,亚当斯先生,是我自作主张这么做的,你让我监视伊里丝和她的追击者,我想,我想应该还没到杀死她的时候……”
“别紧张,亨利,”诺瓦神色温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亨利的肩膀:“我并不是要怪你,你这么做没错,伊里丝在我之后的计划里扮演着重要角色,我不希望她就这么简单死去。”
还好,看来亚当斯先生没有怪我。
亨利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为诺瓦所说的话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在面前这个男人的计划里,参加这场诸神黄昏的其他使者最后都会死吧,站在行政中心外的中央广场上,周围站着的都是自己计划里将死的人,不久的将来蛆虫就会沿着他们头盖骨内的空洞钻来钻去,他们的肉身会发臭腐烂,最后被世人遗忘。
这种想法,让亨利感到不寒而栗。
可诺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柔和面带微笑,像是索命的死神提着镰刀而来,却笑问你吃过早饭没有,有种毛骨悚然的反差感。
接着死神不等你回答,不给你选择的机会,抬手就割走了你的项上头颅。
“你已经成功卖了伊里丝一个人情,这样很好,原本我就想通过一些方式换取她的信任,你的搭救会让之后的行动事半功倍,”诺瓦把记录战斗经过的纸张放在蜡烛的火苗上,火焰将纸张逐渐烧成灰烬,燃烧的纸屑在黑暗中时而亮起火星,时而又黯灭:“接下来如果我们再辛苦一下,帮伊里丝把泰兰妮杀了,那么应该可以和她达成短暂的合作关系。”
“亚当斯先生想要与伊里丝合作吗?”亨利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在听到诺瓦要帮那个法兰西的女孩时,有悄然而生的欣喜。
“当然,漂亮的女孩谁人不爱呢,”诺瓦微低下头,嘴角含笑:“越是美好的事物,越应该好好地活着啊。”
瑞贝卡远远看着诺瓦的背影,这一次,她罕见地移开了目光。
过去那个小刺猬,早已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学会了用更好的方法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并不觉得诺瓦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只是隐约感到难过。
她不喜欢看见这个样子的诺瓦,因为每次看见,都会因为自己缺席了他那一大段人生而后悔。
如果她一直待在男孩的身边,他也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