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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鹤男从外闯了进来。
穆鹤男比彬彬小了二个月,因为父母不睦,从小就很少得到父亲的关爱。因此,他有些内向怯懦,加上生下来身体较弱,三天两头的生病。如今十七岁,虽然长得也是白皙清秀,却比他丰神俊朗的父亲差了很多。穆翊帆虽然对他不如对女儿宠爱,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唯一的儿子,脸面上还是要过得去。一见鹤男进来,他只好停住了脚步。
下午家里的那阵急风骤雨也殃及到了鹤男住的葳蕤轩。他的下人都被叫过去,自己也被叶堂主客气的问了几句。幸好他的人都没有嫌疑,才让他松了口气。临到晚间,放松了管制,他才听下人告诉说,他父亲回来了。
按理说他应该来拜见父亲,可仆人们都劝他不要去。因为主家明显是来者不善,还直奔如意阁而去,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在如意阁外面犹豫了很久,直到见瑞喜跟着个妇人拿着包袱出来才过去问问情况。瑞喜一见他,眼泪才流下来。因郑六七的老婆不允,只匆忙的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让他好好看护母亲,求求父亲。
听说母亲有难,鹤男忙飞奔着进来。一进屋才看到母亲瘫坐在地上流泪,父亲满脸的冰霜。他心疼母亲,又摄于父亲的威严,只得先给父亲见礼:“孩儿拜见父亲。”
穆翊帆让他起来,示意他扶母亲起来,道:“你母亲的贴身婢女瑞喜私通舶行的纲首,被我处置了。你母亲心内不安,你要多劝劝她。”
鹤男口里一边应着父亲,一边扶娘亲起来。芸娘见到鹤男泪水更是滂沱。鹤男看了也难过起来,不由眼圈湿了。
穆翊帆见鹤男也哭了,不由心里厌烦,教训他道:“那个纲首想要反出穆氏舶行,还要置我于死地。瑞喜跟他私通,还帮他偷盗我的名章。如此一个忘恩负义的奴婢,你也觉得可怜吗?”
鹤男忍忍眼泪,把母亲扶着坐好。转身又向父亲一揖:“孩儿哭泣不是为那个婢子,只是为母亲。瑞喜是母亲最贴心的人。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如姐妹。她做下这样的事诚然不能原谅,可母亲不舍她走也是人之常情。母亲难过,作为孩儿与母共情,亦是孝道。”
“那你对为父的孝道在哪里?”穆翊帆直视着鹤男,眼里有火光在燃。
“我。。。我对爹的孝道。。。自然在心里。”鹤男知道他的回答惹父亲生气了,一时不知道怎样圆过去。
叶大福在旁边给他解围:“主人,您从昨晚就没有好好休息。今又起得早,费心了一天。看着天色不早了,不如去给老夫人问安,也好早点回去。孟娘子还在等您。”
穆翊帆这才压住心火,对芸娘说:“这几日你就不要外出了,在家好好思过。再选个大丫头,一定要老实的。鹤男想尽孝,就多提醒你母亲,守住自己的本分,上孝婆母,下教孩儿,管好这个宅子。如此就是你尽对我的孝道了。”说完转身离开了。
等穆翊帆带着人走了很远,芸娘才抹抹眼泪抬头定定的看着鹤男,几乎是要把下面说的每个字咬出汁水来:“从今后,这宅子里再无可以让咱们母子牵挂的人了。你要争气,你要让整个穆氏舶行都知道,你是你爹唯一的嫡子!你是当之无愧的少主!你听到了没有!”她狰狞的表情惊的鹤男不知所措,她又怕鹤男没有明白她的急切,伸手狠狠的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嵌进了鹤男的肉里,鹤男疼的叫起来:“我知道了娘!我知道了!”
看儿子那懵懂的模样,芸娘苦笑的松开手:“你知道?你几时才知道!”胸中复杂的情感滚滚涌动,有恨有怨,有委屈有心痛,只是没有了爱。
明霞堂在整个老宅最中心的位置上,高大敞亮。穆翊帆走到门外停住脚步,让门口的仆妇通报。只听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进来吧。”方才迈步进来,随他而来的叶大福和一干人等均等在门外廊下。
母亲正在喂鹦鹉,穆翊帆一进来跪下行礼:“给母亲问安。”穆母把鸟食递给一旁的使女,让他起来,自己回身坐在椅上。
“你闹腾了一晌,如今都安排完了吗?”
他回:“回母亲,已经妥当了。”
“嗯,既然都妥当了,就好好歇几天。这些时日,你也够费心的。”
“是。”穆翊帆恭恭敬敬的答道。
“南屏的父母可安抚好了?”
“都安排好了。虽然他们女儿犯了错,可南屏毕竟尽心侍奉母亲多年,抚恤与善后我都让人按一般奴婢对待了。”
穆母点点头,抬眼又对他说:“这事娘也有疏忽之处,让那些恶人钻了空子,竟差点害了我儿。娘心里好生难受。”
穆翊帆忙答道:“是孩儿用人不察,怎么能怨母亲?这事发生一个月了,娘也跟着担惊受怕,倒是孩儿不孝。”
穆母用手巾拭了拭眼角,穆翊帆静静地等着母亲再发话。
少时,她又问:“彬彬可好?”
“劳母亲记挂,她很好。只是这些时日她跟她娘一直守在家里不敢远去。今日抓住了罪首,她们娘俩个可松口气,改日让她来给祖母问安。”
穆母摇摇头:“不那么要紧。她被贼人掠去多日,受了惊吓,要好好养养。嘱咐依婷多多陪伴她。身子全好了再来见我不迟。我这里有上好的雪参,你走得时候给她带去。我知道你那里什么也不缺,但这是我的心意。”
穆翊帆知道母亲虽然跟依婷和彬彬不怎么见面,心里却是挂念的。就说:“孩儿替小女谢母亲的关心。”
她摸摸手腕上的镯子,又说:“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只有鹤男一个儿子,将来穆氏的香火还是要鹤男往下传的。你虽然不悦张氏,但她毕竟是鹤男的母亲。当着仆人的面揭她的短还是不妥。”
穆翊帆垂首听命。
“你宠了依婷这么多年,在外面住着不回家,惹来众多非议,这些我都可以当作没看见。她若是给你生了几个儿子,我也无话可说。可至今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我还听个嘴碎的说她曾吃过避子药,难以再有孕。。。”
“娘!”穆翊帆打断母亲的话:“她生彬彬难产,差点死掉。孩儿实在是害怕失去她,不想让她再承受生育的风险。。。”
“这么说你知道?”穆母眼神一下变得凌厉。
穆翊帆垂首纠结:“是的。”
穆母一下站起来:“你知道还不阻止,还装作浑然不觉?我儿,你怎么能如此不清明?”
“娘,本来是我对不起她。她对我有心结,甚至不肯再为我生孩子,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孩儿无怨无悔。”穆翊帆沉声说道。
穆母听儿子这话,明白他全为一个情字,想起穆淮,不由感慨万端,有酸涩爬进眼眶:
“你这样待她,她知道吗?”
“她知不知道能怎样。”
看儿子决绝的样子,穆母恍惚间仿佛看到穆淮站在面前。一样的凤目深长,一样的清秀俊朗,一样的情深意重。。。本来,她听下人回报如意阁中发生的事。不满于儿子对芸娘过于刻薄,让她在仆人面前没了脸,连累的鹤男也伤心。。。还是罢了。。。
于是,她摆摆手:“我也知道依性子来讲张氏不如依婷趁你心意,如今又出了这么宗事儿,你们夫妻不反目成仇就是万幸了。只是你再看她母子不顺眼,那也是你唯一的儿子,鹤男如今也快十八岁了,舶行里的事也该让他上上手。”
“孩儿当然盼着他能成器,也不是没给过他机会。可母亲也知道,他自小体弱,经不起海上风浪,船一开就晕船。在海上一天却要修养半个月,舶行里的人嘴上不说,背地里焉能不议论?若是让他接替了我,我看行里马上就要不安定。”穆翊帆说起鹤男忧心忡忡。
“他是你的亲儿子!只这一点就够了。谁还能说什么呢?不出海就不会晕船,谁说东家就要亲自出海?只要掌柜的和几个堂主绝对忠诚就是了。”穆母不以为然。
“娘,舶行的事哪有那么简单?舶行虽然以我的姓氏命名,实际上没有多少我穆氏族人,有威望的都是当年跟我开航路的那些兄弟。他们跟我全凭义气相交,海上搏命生死一线,靠的就是身先士卒,临危不惧,才能让人家豁出一切给我们卖命。我是这样一路给他们闯出了财路,所以我不出海,兄弟们不说什么。可鹤男如果只凭他是我儿子,大概也可支撑几年。但时间长了,行里人看东家软弱,难免生出其他心思。我还在呢,郑六七都敢反水,更别说鹤男。再者,莫说行里人事复杂,平衡不易,就是官府那里也要应对周全。鹤男性子恬淡,不善此道,将来怎样才能避免市舶司刁难?”穆翊帆说了心中所虑。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穆母有些不悦。
“这个……孩儿还没有想好。实在不行……将来还有女婿可接手……”
“啪!”穆翊帆刚说到这里,穆母就急得拍了桌子。
她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实话讲,我是喜欢依婷的性子的。我也知道这些年她受了不少委屈,她想为自己、为彬彬争名份那都是自然。但她想把舶行也攥在自己手里,就是实实的不知体统、悖逆妄行。”
“这跟依婷有什么关系呢?舶行的事,她从来没有多言过一句。我是因为看中无岐那孩子人品才干……”穆翊帆急着为依婷辩白,全然没看母亲的脸色。
“说起来这件事,更是你的不对!两年前我就说过,要为人家着想。咱们的闺女做不了宗妇,就该死了这份心思。谁知你们是怎么管教的女儿?去年弄出来百十个火把夤夜搜山,已经丢尽了人。结果沈家三个月没来提亲,你们两人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臊的几个月没出门。后来又发生一连串的事情,我问你,你女儿现下除了沈无岐可还有其他人家敢要她了吗?”
“母亲也别说的如此难堪。”穆翊帆眉毛拧成了一团。“无岐和彬彬情深意重,心心相映。过几天我就跟阿英商议给他们订亲。只要两个孩子好好的,做长辈的就放心了。再说,无岐这孩子秉性纯良,才能也出众,孩儿是真心将他看作半个儿子。若他能掌管舶行,必然是无私无藏,对舶行乃至穆家都是有益处的。”
“但愿如你所想。”穆母没好气的说:“彬彬嫁过去能受她婆婆家里上下尊重,能让沈氏整个家族认可。也但愿那以‘仁义廉孝’为族风的沈氏能同意行此僭越之事,无岐那孩子能坦荡去掌了自己妻弟的家业。”
穆翊帆胸中堵了一团绵絮,他知道母亲要强,自己一再违逆她的意思,定然已把她惹怒了。可是,事关他千辛万苦建立的舶行,即使惹得母亲发怒,他也不能随便松口。
穆母看儿子木然站着,没有表情。知道他心中没有被触动,烦闷的挥挥手:“罢了,你回去吧。南屏的事搅得我不安,这几日你都不要来了。彬彬的亲事说定,来报我知道就是。”说着让使女取了雪参给儿子,就进内室去了。
穆翊帆搁着门帘给母亲又磕了个头,才携了雪参,站起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