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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日夜,苦县宁平城,月正圆。
守在粮车旁,王仲坚没有睡,他还在回忆着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今天傍晚扮作客商入城的时候,他紧张得浑身发抖,汗出如浆,幸亏当时守军的注意力全在桓景身上,所以自己的异样并没人发现。以后可不能再把紧张写在脸上了,他这样告诫自己。
不过现在他再无被发现之虞:守军早已领完酒回营,自己和身旁十余新军兄弟留守粮车旁。为了获得守军的信任,他们也喝了不少酒。此时自然已经疲倦,只是强撑着身体,等待着一个信号。
桓景深知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像这样的小队,他在城中还布置有几处,只要一接到信号就会立马行动。
突然王仲坚听见一阵哀怨的笛声从城中刘预府邸方向传出,笛声清越,故可穿越小半个宁平城,直到他们这里。这显然是坞主事先约定好的进攻信号,王仲坚一听到笛声,立马睡意全无,马上把身旁的战士一一叫起来。
他们解开粮袋,从粟粒中搜出事先藏好的武器和火镰,武器基本是短刃。不打火把,就着明亮的月色,向城西南的驻军营地摸索。此时夜已经深了,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正是摸黑作乱的好时候。
桓景之前来探问情况之时,就已经摸清了城中的军事部署,绘制了一张图交给参与的新军记诵。所以现在王仲坚的行动异常顺利,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驻军营帐外。
此时城内驻军大多已经酣醉入睡。从洛阳撤出已经大半个月了,现在他们还在怀念当时抢掠的时光。好酒好肉好女人,京城应有尽有,体验过那些权贵的奢靡生活,又怎么会愿意再踏上征程呢。刘曜正是意识到如果军队继续留在洛阳,有腐化的风险,所以才粗暴地一把火烧了宫室府库。
今晚这些士卒又难得地遇上富商把酒送到眼前,自然得痛饮一番,追忆当时有好酒喝的日子。现在,他们大概已经做上了好梦吧。
只是当他们还做着好梦的时候,王仲坚带着他的放火小分队,和其他小队会和,已经潜伏在营地各处,只等一个放火的时机——坞主前来和他们会合。
而这一夜城门旁的胡同后面,冉良也听见了笛声。
他虽然身长近七尺,但是透过稚嫩的脸庞,还是一下可以认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因为如此,守军只当他是个来商队见世面的孩子,几乎没有怎么加以提防。一个时辰前,为了熟悉城门情况,他甚至和城门旁的守军交谈甚欢。
现在,他要做的是在城中火起后,打开城门,迎接城外等候已久的新军大队人马。这个任务风险极大,一旦被守军发现,城门处戒备森严,无法逃脱,肯定小命不保。
自从内黄老家逃出之后,冉良一路颠沛流离。后来去乞活军,虽然说勉强吃得上一口饭,却还要被老兵油子排挤、欺负。
直到遇上了桓景,他才知道世界上有好日子过。那天晚上李头营中,桓景慷慨请客,是他人生第一次吃上肉。这样的欢乐在第二天加入桓景营中后,作为新人入伙饭,又得以经历一次。自此他终于死心塌地,一心惟愿报效坞主。
此刻,冉良看着头顶上的圆月,心中感慨:报效恩人的时候终于到了!
从潜身的墙壁后钻出,沿着城墙墙根,冉良一路摸到看门的哨兵附近。路上差点被打更人发现,幸好打更人也喝了不少酒,他又躲在城墙的阴影里,这才没有被发现。
待抵近城门后,他才发现城门旁围了一大圈守军。刘预白天时特意嘱咐今晚当值的守军看好城门,甚至不许他们饮酒。故而城门附近,强攻肯定是不行的。躲在阴影里,冉良紧张地望着城内西南方向,只是等着那个信号。
子时,城西南面火起。
“长官,要去救火吗?”一个小兵慌慌张张地问。
“没有将军的手令,大家都不许动。”长官貌似镇定自若,心里早已疑窦丛生。
哨兵们进退两难:他们的营帐着火了,之前抢来的家什都还在营帐里;但将军的命令也不可轻违。话说将军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并没有新的手令,看来只是不知道哪个冒失鬼酒后弄起火了。
“没有将军的手令,那么就不像是有歹人攻城。”,一个小兵又给出他的分析,“本来城门这边应该不需要多少人,还是救火要紧。倒是如果我们没有来得及救火,将军怕是还要责罚呢!”
那长官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叫上几乎全部哨兵,望城西南奔去。只留下一个老弱的士卒坐在一张胡床上,观察附近情况。这样,如果明日将军问起城门情况,也好有个交代。
冉良见众人已经撤往西南,不禁大喜——火起就是他等待的信号,说明桓景已经顺利和其他人会和。于是,他悄悄摸到老兵身后,扼住了他的咽喉。
可怜老兵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稍稍挣扎一下,就仰面倒在了月光之下。这时,冉良才发现那老兵今天下午才和他攀谈过。
在乱世,人命无常,冉良再顾不得那么多,赶紧把门栓卸下藏了起来,将城门向内打开一条缝,然后向城外飞奔而去。
城外,桓宣领着四百精选的新军战士,焦急地等待着城中的结果。他这几天和士大夫交流得比较多,疏于和士卒沟通。两个月不见,一些曾经熟悉的家丁,已经在桓景手下成长为了合格的战士。而自己这一边,虽然也算是练武出身,但最近却越来越像一个文士了。
现在看来,在东海王军中几年倒是把他养得像个士族,为了以后的发展,确实有必要学着再接地气一些。
此时,他隐隐见到城内火起,知道自己兄弟已经成事了。但现在还不是行动的时候,需要等待打开城门的细作来他这里报道。
月光下,一个身影向他们藏身的树林奔来。那是一个七尺左右的高个孩子,头上戴着毡帽,双手挥舞着,在城池外广阔的田野上赤着脚奔跑。
一俟接近树林,那孩子就跳起来,反复大喊:
“坞主已经放了火,城门也被我打开,大家快去支援啊!”
桓宣回望着身旁的新军,拔出佩剑:
“众人听我的命令,全军向城门进发!进了城门,就去往城西南和坞主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