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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五千新军沿涡水北上,在陈郡地界共行军两百里,直至阳夏城的废墟之下扎营,一路邓岳的舟师补给不绝。
一路上,果如预想的一样,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和桓景预想的不同,百姓箪食壶浆的情形也没有出现。
原因很简单,没有什么百姓了。
一路荒无人烟,宛若废土,只有乌鸦与野狗相随,只能见到破败的村落、荒废的田地。少数不怕死的流民进占了此地,零散的石勒逃兵与他们互相争夺土地,试图抓住春耕的尾巴。
而桓景的军队一来,这些人就如灰尘一般逃散了。桓景听任他们奔逃,毕竟这些流民和逃兵大多是本地人。他只是派斥候抓住几个石勒的逃兵问话,这才知道石勒的主力于十日之前离开汝阴,两天前才路过此地。
桓景暗忖:对于一支濒临崩溃的大军,石勒的行军速度已经接近极限了。而且石勒经过了阳夏,说明石勒连许昌也不敢去,只是抓紧往北赶路。那么许昌大概已经被其他势力控制了。
”石勒还有多少人?“
”我们离开汝阴时,除开张平和陈午部,还有八万人,但半数都带着病,大家都饿得不行。“
“除了石勒,在我们来到之前,还有别的军队路过吗?”桓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俘虏大多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摇摇头。只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俘虏应声道:
“没有其他军队经过此地了。张平和陈午都背叛......啊不,反正了。现在两位将军正忙着向西瓜分贼军在豫州西部的颍川、襄城、汝南三郡,是不会往东的。
“右侯又说内史大人您一贯谨慎,不会贸然向西进军。所以小的和几位弟兄这才瞅准机会从贼营弃暗投明,来到陈郡,得以面见大人啊......”
桓景皱了皱眉——明明是我派斥候抓住了你,怎么搞得好像是你主动来投奔似的。这人滑头得很,难怪可以在石勒军中当上军官。
不过右侯是哪一位,他感到颇为奇怪。
“右侯是哪一位,我怎么没听说过?怕不是说胡话!”
那俘虏连忙摆手:“小的可万万不敢啊,右侯就是贼人的谋主张宾,只是他刚刚被石勒升为右长史,所以贼军中都这么称呼罢了。小的忘了这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内史大人还不知道。”
张宾原来已经成为石勒的右长史了,桓景思索着,这么说来,石勒已经采纳张宾的计划,决意去河北发展了。这倒是和历史发展一致。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情,又问道:
“琅琊王呢?他们有什么行动吗?”
“琅琊王倒是没有什么行动,只有淮南都督纪瞻度过淮河试图追击。我们的少将......啊不,贼人的贱侄石虎,率领两千骑兵向前一逼,纪瞻据说只是占据了汝阴,又收到琅琊王撤军的消息,就不敢继续向前了......”
桓景猛然警觉:
“你是说,石勒还有骑兵?”
“不敢瞒着大人,石贼虽然马匹病死不少,但确实还有一支残余的骑兵,全部交由石虎那贱人去戴罪立功。没想到琅琊王还真被两千骑兵吓住了。”
戴罪立功?桓景想:也是,石虎在谯城下损兵折将,也是一桩罪吧。他还不知道石虎杀妻的事情。
这个时候,远处似乎有斥候前来,他没有再向俘虏问话,而是望向远处的斥候喊道:
”有什么消息么?“
如果石勒两天前才经过此地,那么必然在更前方能够望见一些大军经过的痕迹。
“前方有一支军队正在向我们靠近,大约两三千人!他们全员都穿了甲!”
两三千人?都是备甲的精兵?看来是石勒的后卫无疑。桓景后背一紧,表情也严肃起来。
“赶快通知各营备战”,桓景扭头向一旁的冉良,冉良立刻骑马而去。此时新军尚属磨合阶段,和石勒的两三千人打一场遭遇战,或许正是锻炼军队的时机。
随后桓景骑马跑上城南高处,用千里镜向远处眺望,果然有一支军队呈细长的队形,向阳夏而来。这支部队几乎全部都是步兵。
不过桓景感到略微奇怪,从前石虎进军之时,必然会派出斥候探路,可这支军队几乎没有斥候向前探路。难道他们自信如此,居然不需要探明自己的情况。而更奇怪的是,敌军后方似有零散的骑兵游荡,仿佛他们防的不是自己,倒像是在方便身后可能的袭击。
见敌军渐渐接近,桓景来到阵前的鹿角旁,继续用千里镜探望,这才看清敌军的面貌。敌军虽然装备精良,但已经个个骨瘦如柴,战斗里显然大打折扣。不过桓景依然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命令各营做好布防,尤其注意照顾新兵。
突然,桓景看见敌军停住了,有一小支轻装军士从阵中出发,向新军军营快速靠近。这个距离上,其余众将士即使没有千里镜,也足以看清敌军的行动了。
“此必是敌军来阵前挑战的。”冉良说道。
桓景摇摇头:“前来挑战的必然是重装的武士,哪儿有派轻装士兵来挑事的?”
那队轻装来到阵前,新军的先锋皆把矛尖朝向前方。只见对方领头的大喊:
“内史桓景,不要误会了,胡虏无道,我们是来投诚的!”
桓景本来就是多疑之人,自然未敢轻信:“你们空口白牙这么说,如何肯教我们相信你们?”
那支轻装士兵也不答话,只是悻悻地又返回阵中,让桓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一会儿,对方营帐中传来了欢呼的声音。然后过了不久,只见一员壮汉着甲出列,手上似乎提着什么东西。
那壮汉来到两军阵前,却将手中东西掷在一旁,脱去重甲,露出了胸膛:
“我乃前石勒后卫将军郭荣,此前暗眛,为功名所获。胡虏无道,杀我女弟,囚我叔父!胡虏既然视我晋人为刍狗,那么我们晋人也不再跟着他们了!”
桓景从前在石勒营中勉强记得郭荣这个人,好像是石虎的舅子。只是他还勉强记得那是个胖大汉子。虽然眼前这个家伙也还算高大,但明显瘦了了许多。
“我还记得郭荣是个胖大汉子,你怎么如此之痩呢?”
“军粮不够,石勒只给胡人亲卫粮食,不给晋人粮食,所以瘦弱至此!”
“且不论你是不是郭荣,和石勒有没有仇怨,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呢?”桓景继续质疑。
“很简单,我们带了投名状。”
郭荣弯下身子,将身下那东西捡起,似乎是个包裹。然后他将包裹缓缓解开,露出一个头来。他提着那个胡人脑袋,来到桓景阵前,遍视众人。先锋认不出来,不知所措,犹豫地回望桓景。
但冉良眼尖,早望见了那颗脑袋:“那不是管商队的唐泰斯么?他不是还在当涂和琅琊王交易么,怎么被郭荣斩了?”
桓景却心中了然:只有去过许昌的他知道,那个一直试图残害亲生哥哥的孪生弟弟,最后居然竟落得了如此下场。
“是石堪么?”他大声问道。
“人言桓内史聪明,没想到竟能过目不忘。”郭荣赞叹道:“是的,此贼正是石勒派来监军的石堪,一路被我押送至此。刚刚你不是说不能相信我们么?我这就把此贼斩了,与你做个投名状!”
桓景立刻下令新军先锋将矛尖高高竖起,以示不再敌对的态度,投诚的部队预示络绎不绝地进入阳夏城中,接受收编。
当晚,新军的伙夫忙着做了许多粥食,来紧急供应前来投诚的部队。虽然是极为简单的伙食,这支部队已经数日没有怎么进食了,此时看到一锅又一锅的小米粥和豆羹,不禁涕泗横流。
第二天,桓景留下投诚的部队留在阳夏。
郭荣的这支晋人部队本是汲桑的部下,在汲桑兵败后,就开始跟随同为汲桑部将的石勒。在河北期间,他们作恶也并非不少,但鉴于是投诚,桓景也没法将他们一一审判,只是先分给他们一项赎罪的任务:挖出阳夏城下死难者的无主尸骸,重新郑重地用厚礼安葬在阳夏城西的山丘上。
而桓景自己则率全军继续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