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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卫戍部队守卫谯城后,桓景手下直属的三千人马夹河而上,终于在数日之后与阳夏的守军会和。
经过与守军一番商议,此时桓景方才得知,南线的张平已经进抵宁平城下,而北线的陈午则似乎顿兵不前,也不知道是想坐收渔利,还是想来个突袭。
因为不知敌军多少,加上在桓宣的守卫下,宁平城还算坚固,所以桓景暂时选择驻兵不动,只是不断派遣骑兵四处打探情报,并静静等待许昌的探子们送回的消息。渐渐地,他手上的情报终于汇聚成了一幅完整的图景。
原来张平虽然号称豫州刺史,但作为流民帅出身,却从来没有得到晋室认可过。之前本来依附于石勒,在石勒撤出豫州之后,虽然收编了大量石勒残军,但外交却陷入了极度孤立,只是当时桓景选择追击石勒,所以才苟安于一时,得以抽出力气和陈午交锋。
而陈午则不一样,作为得到长安秦王司马邺朝廷表奏的陈留内史,陈午自然和张平不对付,于是趁着桓景和石勒交战之际,也将矛头指向了张平。
两方在许昌附近几番大战,一开始张平还能和乞活军的偏师打得有来有回。在陈午亲率乞活军老营赶赴许昌后,形势急转直下。毕竟张平部除了自己本部的流民外,多为新收降的石勒降兵,本来就无意作战,只是靠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才能与乞活军的偏师相持于一时。现在碰上悍不畏死的乞活军老营,自然一触即溃。
在陈午的指挥下,乞活军先是在洧仓正面大败张平的本部,张平只得引军龟缩在刚刚接收的许昌城中。又在许昌城南的颍阴屡次击破张平的援军。见城外援军失败,张平倒也不慌,只是依靠许昌的城防坚守,乞活军军中缺乏攻城武器,几次攻城,却也拿许昌的城防没有办法。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显然陈午不懂这个道理。面对众多情报,桓景掩卷遐思,如果是自己,可不会傻愣愣地进攻许昌,倒是会先留一部分人围着张平,而以扫平城外的敌军为上。
不过,张平面对陈午的大败,对于桓景来说可真是个好消息,经过如此重挫之后,张平可没有多少余力了。难怪桓宣从宁平来报,说张平此次向豫东进军,行动表现得极为谨慎,只是到达宁平城下,就不再向前。
至少可以确定,短时间内,张平在南面战线掀不起什么浪来了。桓景摸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感到一丝轻松。
陈午或许是以为张平和自己在人数上差不多,也应该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所以才坐山观虎斗。但是,陈午大大低估了自己军队的质量,桓景思考着,待自己收拾了张平,再向北与陈午决战不迟。
他打了个哈欠,继续翻阅各处汇集来的信息,突然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面,身子打了个抖,正是在此人的斡旋下,张平和陈午停止了交兵,并出城投降,宣布效忠于长安的朝廷。
这个让桓景虎躯一震的名字叫做——李矩。
李矩,桓景手握竹简,不禁微微发抖:这可是闻名中原的荥阳太守,没想到竟然今日和此人有了交集。
在旧时空,桓景从前读史的时候就多次遇见这个名字,以为一时英豪。在后来的历史上,靠着有限的兵力,李矩几次力挫汉赵军队的进攻,在原时空甚至一度短暂收复了洛阳,只是在祖逖死后中原的大混乱中才在撤军时死于一次意外。
如能得到此人,天下不足定也。
但激动之后,理性的思绪仿佛冷水一样,将桓景的热情浇得冰凉。
首先,自己是个内史,李矩也是个太守,都是一方诸侯,收到自己麾下肯定是不可能了。
而更可疑的是,李矩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恐怕难以称得上友善。毫无疑问,李矩是晋室的忠臣,但忠于哪个晋室可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桓景不禁想起,当初秦王司马邺的小朝廷,最早就是在荥阳的密县建立的行台,这么看来,李矩是长安朝廷的人喽。
但琅琊王和长安的关系却并非和睦。
在寿春时,桓景就曾听说过,琅琊王和东海王司马越关系匪浅,当时刚刚寻获流落江东的东海王之妻裴氏,琅琊王曾以厚礼待之。
而司马邺则本为舅父荀藩所立,背后的荀家与东海王是死敌。现在荀藩居住在陈午与李矩交界的开封,总摄附近的晋人力量。
而现在,因为弟弟与临海公主的联姻,豫州上下早就将自己视为琅琊王在豫州的代表。只要司马邺和司马睿火并,在豫州的自己必然首当其冲。
难道,李矩,乃至背后的整个长安朝廷把自己当作潜在的敌人了?
如果张平是被李矩说降,那么洛阳以东,阳夏以西的广大区域名义上都成为了秦王司马邺的部属,而自己则成了豫东一隅的孤军,又只拥兵万人,还将兵力分散去搞什么土断,看上去确实是个软柿子——难怪陈午和张平都想乘机偷袭自己。
只是,不知道李矩是怎么想的。
难道,陈午和张平统一行动的背后,竟是李矩的主意。
他突然想起,几日之前刚刚换班来到他身边的侍卫,那人之前正好是个荥阳来的流民。于是他赶紧将那人唤来中军营帐。
桓景开门见山。
“你之前在荥阳待过,想必知道太守李矩是何许人也吧。”
见桓景突然问起李矩,侍卫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丝感激,眼中仿佛放着光:“那是当然!李太守是内史您一样的好官啊!那可是荥阳的及时雨。”
“说来听听。”桓景将侍卫扶上了一旁的座位。
“一个好官往往要做到保境安民吧。
“我们先说说保境吧。当初,石勒进攻荥阳,李太守让老弱之人进入山中躲避,把所有的牛马都散放在山谷,预设埋伏等待贼军的到来。
“那群贼军都贪得很,只顾争先恐后地追取牛马,却不料李矩的伏兵齐出,高声呐喊,顺着山势一路杀过去,那帮贼人被李太守略施小技就杀得满山满谷,贼首石勒也只好退兵。”
这似乎只能说明李矩军事能力出众,桓景心想。于是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还有别的事情么?”
“那自然是安民。当初战乱之间,荥阳饥馑,李太守大发仓廪,救了很多流民。
“另外,在打败石勒后,李太守曾经获得贼军虏掠来的大量妇女。当时大家都认为要把这些妇女留在军中。但李太守坚持认为这些女子都是国家的臣民,于是赐予她们盘缠,将她们都送回了家。”
“李太守那么好,怎么会让你流落到我们谯国来呢?”桓景有些不服,言语中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嘲讽。
“之前,绝对没有贬低内史的意思。”侍卫闻言,以为内史有些不高兴了,连忙道歉道:“至于为什么来到谯地,王弥攻破洛阳的时候,我也被王弥强征。知道后来王弥被石勒所杀,我才从贼军中逃出来,投奔内史您了。”
桓景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暗暗地咬了咬舌头——今后一定得注意言辞。不过既然能让自己都一时失态,想必也是因为见到了如此出色的人物,生了比较之心吧。
他命左右赏了侍卫几斗粮食,将他打发走了,自己却在营帐中踱起了步子。
虽然现在自己也可以选择急攻张平,也必定可以拿下。但这样就宣告自己和司马邺的长安朝廷势不两立,彻底沦为司马睿在豫州的打手。桓景并不想晋人自相攻伐。
而如李矩这般高尚之人,在乱世中可不多见了。以李矩的才智,必然能明白,当下的真正危机,是北方的汉国,而不是豫州的自己。那么只要约定共同抗击敌人,自己和李俊或许依然有希望联合。
可惜温峤不在,自己没有什么靠谱的说客。还是只能靠书信来劝服李矩。桓景趴在案上,奋笔疾书,也不知道自己蹩脚的文字,能不能说得动李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