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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河南岸高处,一个身着皮甲的肥胖大汉摇着竹扇,坐在与他身材不符的一张小小胡床上。他挥舞着竹扇,正在厉声呵斥手下。那手下却是全身披甲,在烈日下已是汗流浃背。
“快去把那群不要命的家伙喊回来!早就让谢浮那蠢货不要渡河,怎么他还强自渡河?”
手下只是低声反驳:“这是底下士兵自作主张,与谢将军无关……”
“那也是他治军无方!”张平厉声打断了手下的陈述,“不要找理由了,快叫谢浮那厮回军!”
手下再不说话,只得应诺而去,留下张平待在原地暴怒异常。
越过层层叠叠的帐篷,他向沙河眺望,只见自家的士兵已然开始渡河。沙河清浅,水深仅及腰腹,所以士兵得以淌水而过。因为是匆忙进攻,南岸的士兵在水中排布得密密麻麻,不过北岸似乎有意放南岸军士渡河,竟然也没有怎么放箭。
不一会儿,张平的信使赶到,谢浮匆忙组织起一小支亲兵来往喝令不要渡河,却在军中造成了更大的混乱:一部分军士想要回军,但身后的军士还在向前。在密集的阵型之下,士兵开始自相践踏。河床湿滑,许多军士滑倒之后就没能再爬起来。
张平叹了一口气。当年韩信说自己带兵则是多多益善,而汉高祖只能带十万兵。现在看来,他自己连管理好万人的实力也没有。
想来三个月前,当石勒撤出豫州的时候,自己打出豫州刺史的旗号,无数石勒的残军选择投靠他这个豫州第一大的坞堡主,不过旬日,手下就啸聚了数万军队,连克汝南襄城二郡,进占许昌,一时风头无两。
可后来才发现,自己先前仅仅指挥过数千人的军队,面对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根本指挥不动。于是在和陈午的交锋之中连连战败,被迫吐出了许昌城。
现在听闻桓景正在搞土断,不得不分散兵力防备各坞堡主,只有数千流动的兵力。他撕毁之前的契约,只是来桓景的地界上收割粮草,并不想和新军硬碰硬。之所以之前挑衅对岸,也只是想诱使对方渡河,来个半渡而击,好削弱对方兵力,能够承认自己新占领的土地。
但他底下的士兵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一有挑衅立马就冲了。
“混账东西!只是叫他下令,如何搞成这个样子!”他没有办法,又喊来一个传令官:“好吧,去叫谢浮先稳住阵脚,再来退军。”
但前线早已不是谢浮能够掌握的了。无视谢浮亲兵的呼喊,前排的士兵已经抢先登上了北岸,插上了一面旗帜。见前方己方旌旗舞动,南岸军士们愈发鼓舞,都不再理会谢浮的命令,自发地向前挺进。渐渐地已经又约莫一两千的士兵渡过了沙河,另有两三千人拥挤在河里。
桓景守在北岸的高地上,也在密切关注着岸边的局势。
“时候到了”,他向桓宣耳语:“我先去召集骑兵。宣弟你正常指挥,向前平推就行,把他们推下河就停住,直到看见我的号令再重新开始渡河进攻。记住,不求快,只是平平向前,一定要记得中途整队。”
说罢,他跃上青龙马,扬鞭向西而去。
目送兄长离开后,桓宣方才下令:“进攻!合围岸上的张平军!记住,每向前十丈,方阵就要记得整队!”
于是,伴随着一阵唢呐声,新军在北岸,面对刚刚渡河的张平军,迅速摆出了一个凹形,将敌军三面围住。新军皆是戟兵方阵,最前排的戟手都是新军中精选的彪形大汉,个个身披重甲,还有一旁的盾手环护。面对张平军散乱的阵势,杂乱零散的装备,简直称得上是刀枪不入。
和长矛不同,戟的末端除了有尖刺之外,还有一个月牙形的小斧,专门用来破甲。先前谯地缺铁,所以桓景只是从各地交易来铁矿石,打制存储了一堆戟头,却因为害怕消耗过大,不敢贸然使用。自从得到砀山之后,就有了源源不断的铁矿,连带长矛方阵也都换上了长戟。
“向前进十丈!”
伴随着一阵紧密的鼓声,戟兵方阵向前进了大约十丈境地,但立马开始整队。见新军不再前进,张平在河中的军队还在继续往北岸涌。北岸的人群与戟兵的盾墙靠得越来越近了。
“再进十丈!”
随着鼓点,盾墙又前进了十丈。
“再进十丈!”
“再进十丈!”
“……”
张平军队一团散乱,主官谢浮还在南岸来回喝令制止渡河。已经渡河的军士群龙无首,根本无法立刻组织起队形。
而新军的盾墙却越来越进。
“啊!”
一声凄厉的哀嚎从人群边缘传来。这是张平在北岸的乱军,和新军戟兵的戟尖的第一次接触。来到北岸的军队终于开始胆寒,他们想往沙河河道后退,但河道里早已挤满了人。
“已经接敌!”与此同时新军的排头兵一声大喝,向上级报告己方已经开始和敌军接触。
“已经接敌!”听闻排头兵的报告,百夫长继续上报营中校官。
“已经接敌!”校官又是一声高叫报予旅中主将桓宣。
“好!诸位听着,现在开始一丈一丈地前进!”
“再进一丈!”
盾墙开始活动起来,前方左方右方三段盾墙,倒像移动的城墙一般,向前挤压着越聚越多的南岸士兵。
此时是正午,烈日高照,张平军挤在北岸,摩肩接踵,盔甲之下汗味令人窒息。
“再进一丈!”
伴随着又一声号令,盾墙向前,鼓声中参杂着戟斧和盔甲碰撞的乒乓声,以及戟尖插入肉体的嚓声;汗味中开始混有血腥气味。
“再进一丈!”
张平军开始努力向河岸奔走,但河岸已经再也挤不下人了。但新军的盾墙却毫不留情,只是不断向前。烈日之下,汗味和血腥味之中,困境中的张平军士不敢正是盾墙,只能仰望天空,口渴、惊讶、恐惧、绝望在脑中交织。
“再进一丈!”
盾墙无情地向前挤压,碾碎了敌军的阵势(如果还有阵势的话)。偶有一二勇者拨开长戟试图拼死一搏,但立刻被后面的刀斧手砍翻。
望见一方晋人对晋人如碾压一般地屠戮,即使久经战阵的桓宣也心中恻然,大概兄长离开此地,去往率领骑兵队的行动,也只是不想看到如此惨状。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只能继续以无情的声调,高喊着:
“再进一丈!”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再进一丈!”,新军的盾墙继续向前,将蠕动着的敌军挤向河道,一路趟过的皆是死尸。
在盾墙向前的同时,弓弩手不住地朝河道射箭,本是密集到令人窒息的河道,随着张平士兵不断倒伏,河道里竟然有了空间,河床在死尸的堆积下渐渐高高拱起来,倒想一道小小的河坝。
滞留北岸的张平中终于有了逃向南岸的空间,纷纷踩着“河坝”向南奔逃,南岸本来阻拦河道中军队向南溃散的谢浮亲兵再也阻挡不住,南岸的阵脚也开始大乱。
但北岸的盾墙追到河岸就停止了。
“哥哥,轮到你的行动了。”望着南岸一片混乱的张平军队,桓宣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