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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桓景和董昭相会不久后,张平的营帐之中开始了一场激辩。
“主公!”
谢浮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张平打着哈欠,斜眼瞟向谢浮,好像在看一条狗。
他巴巴地望向他的主公,颤抖着说:
“这些伤员虽然多是征召而来,但都是汝南汝阴二郡的百姓,都是同乡之人,怎么能够像野狗那样说扔就扔呢?”
张平昨日喝了一夜的酒,还未完全睡醒,头脑昏昏沉沉的。现在被谢浮唤起来议事,心中已是略略不快:
“你自己好好查查!这些家伙多为背部中箭,一看就是逃跑的时候被射到的,亏你还为这些人说话!前几天在危急之时,就是他们率先逃跑,致使我军失败。”
“但那他们罪不至死啊,现在将他们扔出去,是置他们于死地……”
“我军粮草只够两个月,难道还要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浪费粮食吗?”,张平不等谢浮说完,就用悠悠的语调,不容置辩地说:“何况本大人前日只是决定将他们放出营去,不再供养这帮家伙,还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责呢!”
“主公您强令沿着颖水突围,这些老弱病残本来就不堪一战,又有什么罪责……”
谢浮为难地说,声音越来越细。
“混账东西”,张平勃然大怒,肥躯也为之一震:“我还没算你谢浮临阵脱逃的罪过,怎敢推说是我的失策?”
谢浮低头不敢说话。
“怎么了,你难道有二心不成?”张平眉毛拧了起来,脸色分外难看。
“在我谢浮心中只有您一个豫州刺史,怎么敢有二心呢?”谢浮哀求着。
“那么,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属下不敢……”
“还敢狡辩”,张平气得来回踱步,“你倒是好好说说,我先前那里失策了?”
“先前刺史您说涡北的坞堡主会趁着雪天起兵响应,可他们却被桓景不过两日就轻易击败,这是失策之一。”
“嗯?”张平忍着怒气,示意谢浮往下说。
“后来主公又不沿河布防,而是向后撤回营中,进也不进,退也不退,自居死地,此乃兵家之大忌。本来打算突围,却发现桓景早有准备。还有,我担心……”
谢浮欲言又止,他见张平愈发扭曲的面容,已经知道自己戳到了上司的痛处。
“别话只说一半,你小子到底在担心什么!”张平猛地一捶桌子,连帐篷外的麻雀也惊得飞了起来。
谢浮颤颤巍巍地低语:
“现在我军主力被困在此地,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后方空虚至极,正是敌军偷袭的时候。我担心敌人率轻兵追袭我后方的项城和上蔡。汝南那些坞堡主反复无常,怕是要当墙头草。”
谢浮只是想要说服张平,便老老实实分析了一通。没想到张平本不是个讲理的人,这番分析越是有理有据,张平心中越是羞愤难当。
他双手撑在几案上,气急败坏地吼着:“你错了,我观桓景的营帐,早就知道这小子带了大约七八千人,已经几乎是他们的全军。他们还要防备东边的赵固,哪儿来的军队偷袭我们后方?
“只要我军固守此地,再过一个月,等赵固攻破谯城,他们就全完了!”
张平说罢,向后摔在胡床上,那胡床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响声。他挥手示意左右上前:
“谢浮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本当斩首。只是本刺史念在他征战有功,先抽他一百鞭子再说。”
左右虽然尊敬谢浮,但更不敢违抗刺史的军令,只得将谢浮剥光了上衣,露出黝黑发亮的脊背,捆在木桩上。
一鞭、两鞭、三鞭……。寒风吹进营帐内,谢浮赤着上身,冻得瑟瑟发抖;而鞭条过处,皮开肉绽,又是火辣辣地疼,简直就如一面是火烤,一面是冰敷一般。
“主公,不好了!”一个传令兵闯入,打断了行刑。
“怎么敢擅自闯入?”,张平霍然站起,看来又是一个不识数的家伙:“你知道规矩吗?”
“我知道规矩,只是事情实在紧急!桓景派人来报,说上蔡已经沦陷了!”
张平满脸的怒容一僵,嘴角开始抽动:“不可能,不可能,上蔡城固若金汤,虽然守军人少,如何能被袭取?这一定是桓景那厮在诓骗我军,诸君切不要上了他的当!”
“桓……桓景”,传令兵知道张平最憎恶坏消息,犹豫了许久才说,“桓景还说,他怕主公您不信,所以取了上蔡城中您自己留下的印绶,让您过目。”
传令兵说罢,便掏出了一方印章。议事厅内,见到这方印绶,众将士都愣住了,连寒风中挨了好几鞭子的谢浮身子也不颤了——四四方方的大理石上,雕着一只麒麟,那正是张平本尊的印章!
“快……快收起来”,张平跌坐在胡床上,这次胡床再也支撑不起冲击,竟然一下裂开,张平一个趔趄,直接摔在地上。他心中满是惊恐,看来这下是彻底败了。
传令兵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赶紧藏起印绶,试图圆场:“不过主公也不要忧虑,桓景说了,只要投降就可以免于一死,主公还可以领导旧部,只是要接受改编。”
接受改编?说得好听,这不就交出兵权吗。作为靠征用流民起家的军阀,张平深知兵权就是一切,那么这种条件决不能容忍。
谢浮也努力扭过头来:“主公,桓景虽然狡诈,但都是战场上的权宜之计。听谯地的百姓说,那小子还是守信用的。现在为了部众的性命,就顺了桓景的意思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平听闻此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反了!全部反了!”
“此必是桓景细作”,他挥手指向那传令兵:“来人!将这个不忠之人与我斩了!还有那谢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给那细作帮腔,昏庸之至,再给我打他五十鞭!”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还有,你们这些人,若要将今日所见说出去,都得给我死!”
说罢,张平精神恍惚,感到无意久留,干脆拂袖而去。厅中诸将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有行刑之人继续挥动皮鞭,麻木地念着:“十六鞭、十七鞭……”
谢浮握紧了拳头,背上满是血水与汗珠,他在心中已经暗暗地决断了。
只见他捏紧了拳头,朝身后大喝一声:
“慢着,不要再打了,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诸将请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