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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穿越之时,桓景就思考过,这是一个末世,必须有人站出来匡扶危局。虽说经过日常事务的消磨之后,他现在心中不过是想先治理好豫州一地而已,但心里总还是存着如果将来晋室有难,自己必将出手相助,扶大厦于将倾的幻想。
可当这个时刻到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在自己也是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凭借自己这点力量根本没法帮上朝廷的忙。从自己的情感出发,自己对眼前这个内斗不断,幼主当朝的晋室毫无感情,所以也似乎并不值得相助。
而从自身利益出发,赵固对谯城的进攻才是豫州最迫在眉睫的事情。在东面空虚之际,总没法仅凭借一席话语,就让这位从前以精明狡诈闻名的盗匪乖乖退兵。如果这时抽调主力随郭诵西去,那么自己独立击败赵固的难度,想必也会大大增加。
他沉默着,努力避开郭诵的目光。
郭诵似乎看出了桓景的为难:“司马有什么难处么?”
“我方兵力也吃紧”,桓景叹了一口气:“请郭公子稍等片刻,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从长考虑。”
“司马不必着急,等祖刺史从上蔡回军之后再议也不是不行,只是也不能过于迁延,毕竟朝廷危在旦夕之间。”
桓景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清理思绪。看来一切都还得从利益本身出发,过多地考虑情感是不必要的。
如果说回绝郭诵的请求,抛弃长安的朝廷,又会如何呢?
自己当初是以北伐的旗号统一豫州,所以吞并同为晋人的樊雅和张平才显得名正言顺。那么现在朝廷有难,长安面临大敌,自己却不发兵救援,那么士人如何相信自己是真心北伐呢?以后再要统合中原的诸势力,又如何能够取信于人呢?
这么看,朝廷虽然和琅琊王多有龃龉,但自己发兵救援,本来就是应有之义。
不过郭诵的提议也太突然了,桓景一时摸不着头脑。
司州距离长安万里之遥,即使李矩兵力充足,似乎也不太可能立即支援上长安。桓景之所以犹豫不决,也是因为不知道李矩将如何用上这些兵力,也无法评估自己发兵到底值不值。
即使要救,也必须问个清楚。
“不是还有凉州的张轨,和秦州的南阳王么?为何不要他们救驾,却要我们这些远水,去解天子的近渴呢?”
“南阳王和朝廷素来相互猜忌,而张轨虽然忠诚,但远在凉州,而且也是垂垂老矣,恐不久于人世。这样看来,天子所有的兵力,仅限于雍州贾疋一部,显然是不够的。”
“好吧,我们就当长安无法自救。可即使这样,如果我军发兵,也是在长安数千里之外,尊姑父又打算如何匡扶晋室呢?不也一样远水救不了近渴吗?”
“我军离长安远,但离贼军近。贼军向西攻打长安,东部空虚,这正是兵法乘劳之时。我姑父认为,当攻其所必救。”
“怎么个‘攻其所必救’呢?”
虽然这么问,桓景心里大概也算是猜到了,李矩想进攻汉国薄弱处,来吸引刘曜回援。毕竟通往关中的道路,无论是武关还是函谷关,现在都已断绝。最为近便的营救措施,正是就地进攻,赌刘耀放弃长安,回援洛阳。
“如果我军此时进攻洛阳,那么胡虏必然回援,因为洛阳和长安一样,也象征着中原的法统,对于刘聪而言,是不得有失的。那么他必然命令刘曜回师,这样一来,朝廷在长安前线的压力,就会小不少。”
虽然郭诵一口一个必然,但这并不能让桓景完全相信。他心里很清楚,这个计划里赌的成分太重了,最后成功的几率不大。
他努力回忆着在原时空看过的史书,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灵感。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不对,晋室虽说终究必然要完,但却不是在这一年覆灭。
当然,因为蝴蝶效应,这一事件并不必然发生。毕竟历史上张平、樊雅这些人也活到了很后面,而祖逖这一年本来还不应该在豫州——自已也是在赌历史会在这个时空重演,这似乎是不现实的。
但历史上长安的朝廷既然能够守住刘耀的一波攻击,这本身就说明长安尚有一战之力。
桓景捏紧拳头,仔细权衡利弊,良久才叹口气,既然长安的危险并非迫在眉睫,自己就可以做个坏人了:
“你姑父这样做,并不能保证长安能够万无一失……”
郭诵见桓景露出拒绝的意思,起身闪到一旁,拜伏在地面上:“桓司马,现在长安孤立无援,只有我们能够救急了,所以就算希望渺茫,也值得一试啊!”
桓景赶紧上前向扶起郭诵,但怎么也拉不起来,心里也软了下来。即使是象征性地帮个忙或许也是应该的。
“这样吧,待祖刺史来陈县会师之后,我们再来定夺。我们现在也急需用兵,祖公是我上司,必须商量后决定。”
郭诵这才不情愿地起身拜谢,毕竟虽然桓景明显是拿祖逖做缓兵之计,但也算是做出了可能发兵的表态。
突然,他好像悟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脑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抓住桓景的肩膀兴奋地摇晃。
桓景有些懵:“怎么了?”
“请问司马您是担心盘踞徐州的赵固吗?”
桓景点点头,干脆将张平和赵固如何相互勾结进攻谯城,还有坞堡主随时可能被赵固煽动叛乱的事情全盘托出。
“赵固本来除了徐州一州之地以外,还占据了沛县,和谯城只隔着铚县。但铚县的望族戴氏恰好随时可能叛乱。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打到谯城了。所以说,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么?”他摊开双手。
“桓司马,你看到的是赵固已得一州之地,还试图扩张,欲染指豫州。我看到的却是赵固在徐州待不下去了,必须进攻他处以立威,只是以为你是个软柿子罢了。”
“此话怎讲?”
“赵固获得徐州,名不正,言不顺,你是知道的。”
桓景回忆起先前探子的情报,记起来赵固本是王弥的残部,在诈降徐州刺史裴盾之后,娶了他的女儿,又杀了裴盾,这才得到的徐州之地。如此说来,确实可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
“赵固奸诈异常,我素有所闻。”他缓缓应道:“但即使没有大义名分,仅凭兵强马壮,他也一样可以占据徐州啊?”
“问题就在这里,徐州和豫州不一样。豫州先前战乱频繁,除了谯郡,本地豪族基本都逃亡得差不多了。但徐州本是琅琊王的大本营,豪族都未损分毫,只是先前裴盾那老头昏庸,不能用耳。
“后来赵固又窃据徐州,这些豪族如何能够心服?不过迫于军势,而且晋室衰颓,胡虏气焰正盛,不得不虚与委蛇而已。”
桓景想起来,赵固窃据徐州的时候,用的是汉国徐州刺史的名号。当初石勒势大,想来徐州士族也连带着畏惧赵固,所以他才得以稳居徐州刺史之位。
想到这里,他不禁颔首:“郭公子说得有理。这赵固靠着投靠胡虏,狐假虎威,来镇住一州之地。现在石勒被打跑之后,大概就镇不住徐州了,必须要向外立威。不过为何选择现在这个时候进攻谯地呢?”
“先前此贼也试图投靠天子。当初天子还是秦王,需要支持,所以还是保他为徐州刺史。”谈及长安朝廷的黑历史,郭诵顿了顿:“但现在足下奉琅琊王之命号召北伐,名义至正,赵固害怕他手下的徐州豪族也起兵效法,所以借着天子和琅琊王的矛盾,想一举削弱豫州。”
桓景这下明白了,自己的旗号越正,赵固之类的墙头草就越怕自己起势,毕竟他手下忠于晋室的势力随时可能倒向自己。所以赵固的进攻并非是因为势在必得,而是因为害怕。
敌人怕什么,就要给他来什么。
“诚如郭公子所言,只要联络徐州的豪族,那么等他们在后方起兵,赵固就可不战而定。”桓景终于露出了笑意。
“正是如此”,郭诵拱手道:“说不定现在他们的信使已经在联络足下的路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桓景兴奋得拍手叫好:“只要赵固退兵,那么我们豫州肯定可以发兵助你姑父响应长安之急。”
“那真是感激不尽。”
当晚,在桓景的主导下,郭诵和新军诸将议定了接下来的借兵方案:郭诵先随桓景征讨赵固,如果能在半个月内将赵固赶出豫州,桓景就可全军西进,响应长安之急;如果半个月内解决不了赵固,那么就由王仲坚率领陈郡守军两千人相助。
而作为回报,郭诵代李矩答应和桓景结成攻守同盟,无论琅琊王和朝廷的关系如何,两方都只要一方遭遇进攻,另一方必须支援。
在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冉良递上了两个竹筒,都是从谯城送来的。
“这是桓宣送来的信。他还托信使将另一封信也转交给司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