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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河岸边战斗正酣之际,洛阳城下,刘粲还没有拿到刘畅接敌的消息。此时他正裹着锦袍,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听歌姬唱着晋人的小曲解忧。这曲子据说是金谷园传出来的,也不知是不是这乐班信口胡说。
望着高耸的城墙,和城墙上时不时射出的箭矢,他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好好的游猎之旅全被赵染这厮搅黄了。且不论自己的珍玩宝物多在城内,更可怕的是,如果要皇父知道丢了洛阳,会如何责罚自己呢?
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又怕又怒。即使一旁丝竹盈耳,也提不起半点精神,连一曲歌罢都没有注意到。
一旁的歌姬见皇子愁眉不展,不免担惊受怕,还以为是自己歌唱得有什么疏漏。于是她强做欢颜,从一旁果盘上取来一盘枳子,送到刘粲嘴边。
“大王,这枳子是最后一批收获的晚枳,据说最是鲜美。有什么烦心事就忘了吧。”
刘粲心不在焉地将餐盘接过,突然心中无名火起,将餐盘狠狠地砸碎在地上:
“我胜券在握,烦什么烦!你们是想扰乱军心么?怕不是伪晋的细作?”
无论是歌姬,还是身后的戏班早听说过胡人暴虐非常,眼下见到这胡人皇子如是光景,都以为他要杀人了,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殿下,有要事!”,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刘粲的怒火,他猛一回头,原来是呼延朗。刘粲清楚这是自己为数不多可以依靠的人了。
他再一低头,又见歌姬梨花带雨,心中一软:
“滚吧!都滚吧!”
他将乐班全数轰了出去,确认没人看见之后,这才转身抓住呼延朗的肩膀,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爱卿,赵染叛变,要是丢了洛阳,我们该如何向父皇交差啊!”
“赵染若真能抵抗王师,为何不早反?无非是择机要价罢了。现在殿下身旁皆是我族人本部精锐,赵染不过伪晋叛将,强弱之分很明显了。”呼延朗哭笑不得,只得像安慰小孩一般说了一番车轱辘话。
这番话显然起了作用,刘粲勉强站稳了脚跟,这才敢直视呼延朗的眼睛。
对于能否再次拿下洛阳,呼延朗其实心中没底,所以也只好拿些话来搪塞刘粲,但他手里有比赵染更加可怕的消息,所以不得不待刘粲情绪稳定之后尽早禀报。
“殿下,赵染并不足畏,洛阳也可以日后再收复;真正要担心的是桓景和李矩。我午后向后将军派去了几支斥候,但现在依然未归……”
“是我把这些斥候养得太好了,他们恃宠而骄,估计现在在那间民舍逗晋人姑娘玩呢!”刘粲打断了呼延朗的叙述,他不理解呼延朗为何把这件事看得如此之重。
“殿下!”现在轮到呼延朗着急了:“斥候未归,说明敌军就在近旁!而且说明敌军有骑兵!”
早先按照惯例派出了几支斥候,但并无一骑回来。按照常理,能追上斥候并斩杀者,必然是敌人的骑兵。
“爱卿放心,这里是中原,晋人哪儿来的那么多骑兵呢?”刘粲不以为意:“何况有后将军殿后,他久经战阵,麾下那些杂胡奴才悍不畏死,荥阳那些老弱残兵哪敢进攻呢?”
呼延朗欲言又止,他知道主帅已经听不进去了,只好换了一套说辞:“殿下,此时已是子时,还是不要过度……操劳。明日我军全力进攻,一定为君夺回洛阳。”
他已经暗自决定,不要理会刘粲,先率本部骑兵去东面看看,万一刘畅陷入危局,也可以帮上一些忙。
正当呼延朗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看见东面的原野上出现了零星的火光,正在向西急速移动。难道真是晋人的斥候?
突然,好像有人号令一般,一排又一排的火光亮起,随后无数这些火团如流星雨一般朝营地飞来。
“救火啊!烧起来了!”随后营地里传来了无数惊恐的呼号。
呼延朗猛省,不等身后刘粲回过神来,赶紧抓住身旁的传令官:“这是火箭!敌骑来袭了!去把矛手和步弓手叫起来!”
看来自己的分析并无疏漏,敌人果然有骑兵。眼下一团漆黑,不知敌人有多少,但显然是有备而来。
“让骑兵披重甲上阵,全军出击,把这些骑马的晋人杀个精光!”身后传来刘粲的声音,看来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正要显示一番自己的存在感。
“不可!”呼延朗赶紧制止了主帅的盲动:“我们才是被进攻的一方。现在敌人显然是佯攻,准备吸引我们去追呢;如果此时全军出击,万一敌人真正的主力偷袭营地怎么办?倒不如先坚守营地,再看看情况。”
虽然呼延朗说是害怕营地被偷袭,但心中的小算盘却是:刘粲作为皇帝刘聪的宝贝疙瘩,可不能有一点闪失。现在敌人有骑兵,又是主动进攻,还是留守营地稳妥,让矛手防备可能的冲锋,弓手和对手互射。
只可惜,这样自己带骑兵独走,驰援刘畅的计划就泡汤了。
晋人的骑兵齐射了一波火箭之后,立刻转身撤走。呼延朗长吁一口气,果然是佯攻:“矛兵快防备西面!”
果然此时西面马蹄声大作,黑暗中无数骑兵手持马刀朝营帐冲来。呼延朗冷笑一声,晋人也就这点计谋了。在一面佯攻,而另一面袭营,这可逃不过他的计算。
只要自己的矛兵抵住敌军的第一波冲击,然后就可让己方精锐骑兵杀出,追斩敌人的骑兵。
可就在敌骑离营地还有五十步时,这些晋人骑兵突然将阵变作几个圆环。月光和篝火的映照下,圆环阵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骑兵绕着圈,向营帐中射出箭矢。在箭矢的打击下,匈奴的矛兵不断有人倒下。
糟糕,这是鲜卑人的环阵骑射!呼延朗一拍脑门,只有燕赵一带的晋人会学鲜卑人那样骑射,大概是从赵武灵王就留下的习俗。可是这里是中原,哪儿来的这种晋人呢?
他忽然又想到,像这种环形骑射的阵法,其实匈奴人自己的祖先也十分娴熟,但自内迁并州定居之后,铠甲资财丰足,匈奴骑兵都开始使用重甲结阵冲锋,而忘了祖先在草原上骑射的手艺。只有还留在草原上吃生肉的铁勒部尚且像鲜卑人那样游牧骑射。
和立定射击不同,在环阵之中,所有马匹都在奔跑,这样弓箭射出的时候,加上马匹的初速度,可以射得更远。
而且所有骑手都不会互相阻碍,如果要变阵撤离也是十分方便的。
“骑兵随我冲锋!”呼延朗不甘自己军士被这样白白射击。既然这是晋人的骑兵主力,那么现在就可以用自己的骑兵一举击溃对手了。
匈奴骑兵闻言纷纷披上重甲,杀气腾腾地冲向正在骑射的敌人。可晋人的骑射手不慌不忙,从圆阵变为一字长蛇阵,向后有序撤出。由于晋军几乎只套了一层薄薄的皮甲,马匹负担较轻,匈奴骑兵怎么也追击不上。
而这时,东面突然又出现了成群的骑射手,结成环阵,开始向匈奴军中有序地射击。
到底哪一面才是主攻?呼延朗只得鸣金收兵,又让骑兵匆匆赶去东面。
可这一次,东面的晋人骑兵见状也撤出了战场,匈奴重骑再一次空手而归——他们又得去应付从西面赶来的骑射手。
这一夜,晋人的骑射部队从东西两面来回射了四轮才离开,虽然杀伤不大,但让匈奴骑兵来回奔忙,疲惫至极,不能再发兵前去援助刘畅。
直到天明,零零散散的逃兵才提醒刘粲和呼延朗,刘畅军队情况已经不妙。
“殿下,先不要管赵染。快去发兵支援后将军!”
呼延朗又一次苦谏。先前刘粲一直坚持今日就应该进攻洛阳,听不进去呼延朗的谏言。毕竟荥阳没打下来事小,但如果被父皇责备事情可就太大了。
“洛阳事大!”
“让我分一部分兵去支援后将军也行!比如攻城就用不到骑兵,我可以带本部骑兵去。”
呼延朗决定退一步,只带骑兵前去增援刘畅。但刘粲别过脸去,显然不想再听了。
“不必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营帐。众人望去,只见一个免冠跣足,看上去像是逃兵的家伙闯进了营帐。他头上似乎因为裹着头巾,看不清面目。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妄议军事?”侍卫横过长矛,想要把那人赶紧叉出去。
“刘畅的军队已经没了!”
“你怎么知道?”
那人缓缓解开遮住面庞的头巾,众人紧盯着他的面庞,都惊得呆立在原地。
“我就是刘畅!”
——汉国的后将军,现在手下仅有他一人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