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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桓景离开宛城,率骑兵向南进军的时候,江陵城外,营垒连岸,舸舰弥津。
一个面目黝黑,身材精悍的将领,身披重甲,正沿着江畔行走着,身后是一众随从。从坚毅的眼神,健美的身姿来看,他似乎才三四十岁左右,只有花白的头发在提醒着众人,这是一个五旬老汉了。
“去告诉你们的校尉,此处营垒尚且整齐,但还需布置拒马。我早已叮嘱过,杜贼军中多有骑兵,所以拒马万不可少。要是下次巡视见不着拒马,就教他提头来见。”
“是,陶刺史。只要您说的,我们都照做。”
“别叫我陶刺史了,我现在不过一介布衣而已”,那将领苦笑着说:“而且也不能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布置营垒,行军打仗,都是保命的活计,到时候真和杜曾交锋,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有多受用了。”
原来此人正是原荆州刺史,陶侃。去年年末之时,他在江陵城北,被杜曾的叛军以骑兵冲阵大败,只得弃城东逃,屯驻于夏口。故而在此之后,陶侃颇为忌惮杜曾的骑兵,处处都要防备一手。
杜曾本来在江陵大败之后,王敦上表请陶侃白衣领职,继续参与平乱。所以此番前来,陶侃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布衣,算是戴罪立功。
大军经过数日轻装前进,以多击少,屡破在此地的留守部队,现在已经包围了江陵。在多次战败之后,第五漪不敢出城,只能龟缩在江陵城中。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
“我军军力远多于城中兵力,且第五漪不知兵法,陶公何不立刻进攻江陵?”陶侃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原来是荀灌,她也跟随陶侃视察营地。
陶侃回头望了望荀灌,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唉……”他叹息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少女描述眼下的困境。“待攻克江陵之后,自当北上救援!”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够攻克江陵呢?父亲和南阳百姓现在已经危在旦夕,只能靠陶公您了。”
“我自有妙计,不日当攻克江陵。”陶侃撒了个谎,他此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陶侃时刻不敢放松,正是因为江陵并非寻常城池,而是一座着名的坚城。先前由关羽修筑,后来经过陆逊、陆抗加强的荆州州治,此时几乎牢不可破。从前朱然就凭借此城,抵抗了曹魏半年之久的进攻。虽然第五漪兵弱,但借由城防,也能阻挡自己的攻势。
而且,杜曾的主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援,而自己手下多是从夏口招募不久的新兵。这些士兵刚刚训练不过数月,连拒马都安置不好,又如何能够与杜曾在城外野战呢?
陶侃并不是没有精锐,只是考虑到机不可失,所以他仓促成行,只带了夏口刚刚训练的新兵,精锐却还在湘州留守。
原来四个月之前,他刚刚和好搭档周访平定了湘州的杜弢,一直深入长沙。杜弢在当地颇得民心,所以即使长沙投降,附近依然多有叛乱者,陶侃和周访不得不分兵,周访带着精锐在长沙镇住当地的叛乱,而陶侃则前往夏口练兵,所以刚好赶上前来求救的荀灌。
于是他带着荀灌继续前行,一路低垂着脑袋。他们行不百步,忽然听到路旁一阵喧嚷。
“是哪个不识相的在高声喧哗,目无法纪!”他心中正烦闷,此时严厉地扫了一眼身后的传令兵:“快去将那里的校尉带来问话!”
不过须臾,掌管此处营垒的尉官被带来了:“报陶公,有一个战俘在起哄,说什么我们都是无能之辈,给他三百人就能拿下江陵。”
“那你是怎么处置的?”
“这种狂妄之徒,怎么能不好好教训?自然是按惯例抓住杖打五十,但还有人认为他说的有理,为之叫屈,所以才起了争执。我方才将人群镇压下去,落了两板子,没成想,陶公您就赶过来了。”
“等等”,陶侃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的那个战俘,叫什么?”
“姓毛,单名一个宝字。”
陶侃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四个月前,正是这个家伙带着长沙城中的杜弢余部投降了。他说什么自己不是贼人,从豫州南下,只是本来想投奔王敦,结果来到荆州之后,误入杜弢领地,见杜弢虽为叛贼,但流民中民望尚且不错,所以为了安定一方百姓就先从了,待将来再顺应王师。
而更加奇特的是,这家伙还说什么湘州不是建功之地,所以非要跟着他去夏口。陶侃见这个家伙从贼的理由有点奇特,又有反正之功,所以暂时命他做一个俘虏的头儿,但仍是俘虏的待遇。
今日这个不安分的家伙说什么能够用三百人拿下江陵,难道真的有些东西。陶侃好奇心大起:
“带我去见那厮!”
“是!”
他行至校尉牙帐下,只见一个年轻人赤膊上身,被侍卫反绑双手按在地上——此人正是毛宝。陶侃一见毛宝,就开始呵斥:
“你先前从贼,我因为你有反正之功,所以并不计较;如何今日又开始惑乱人心,妄言生事!”
“陶公”,毛宝抱拳恳求道:“我以为校尉这帮人皆是庸碌之辈,所以才不能理解我的言行,陶公您怎么也这样!”
“这可是江陵城,可不是你守的那个破烂长沙城!关公筑之,陆家修缮之,吴国的朱然凭此城扛了半年北军,如何能凭借三百人就拿下?”
陶侃一面斥责,一面见毛宝面色并不改,心中开始暗暗欣喜:此人看来真的有些胆识,若是他所述为真,倒真是屈了这位将才了。而若他真是妄言,到时候再责罚一番也不迟。
只见毛宝挣了挣绳子,昂首放言道:
“我以为,陶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江陵之固,城墙只占一半,更主要的,还是其两面临江,水军往来补给无虞。昔日朱然能守此城,吴国水军亦有功焉!只要江面水师完好,那么陆地进攻必然是徒劳的。
“而到了吴国末年,王濬楼船率直下长江,江陵不过数日即克,亦是因为吴国水师已丧,那时我大晋王师水陆并进,吴国不过江陵一座孤城,焉有不降之理?
“今日明公您已经数败第五漪,贼军胆裂。若是以水师在江面射住临江城头,我就敢率三百虎贲从江上攀上城头。只要在城墙上立住了脚,第五漪不过一书生耳,必然举城投降!”
“好!”陶侃解下战袍,披在毛宝肩上:“敢问谁能执行这一计策!”
周围听到这么大胆的计划,无人敢应,只有毛宝自己叩首道:
“陶公知遇之恩,在下肝脑涂地,不能报也!罪将毛宝,愿为陶公克江陵,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