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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晏带着万余后卫部队骑马远去,也带走了刘聪的大多数马匹。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后营,还有营中备用的鹿角。刘聪轻视晋军,以为中原骑兵软弱,所以这些鹿角就没有用到前线。
城上还在鏖战的时候,桓景两兄弟只是指挥部下在营中布置好鹿角,顺便搜集营中残余的弓矢留作备用。这三千人都刚刚经历完战斗,正是强弩之末,现在贸然向匈奴本阵冲锋,非但起不到支援的作用,反而还会白白送死。倒不如留在原地好好修整防务,等着迎接之后溃退的敌军。
而到了孔明灯升起,祖逖向城下的匈奴军队冲锋之时,桓景又召回了尚在指挥霹雳车的郭诵,这样所有军队齐聚在匈奴人的后方,只等着对方开始溃退之势了。
桓景特意在山谷边缘留出一条口子,呈斜线布阵,将拒马朝向东面——这正是所谓的围师必阙。
不过一个时辰,随着东方太阳初升,关城方向喊杀声震天,后营开始出现了零散的匈奴军队逃兵,显然前方已经交上了手。
不过,虽说弓矢充足,但桓景并未出击敌军零散逃兵,只是任其沿山谷逃走——之所以在此地断敌军后路,并非是为了杀伤而已。
敌军兵多,或许会被骑兵冲退一时,但若在后方重新结阵,就不好对付了。如果在此地打下一桩楔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结阵,就成了一件难事。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山谷东面突然涌来源源不断的溃兵,桓景知道时候到了。
和他们的首领一样,大多数溃兵在奔逃之初,只是想着稍稍拉开一段距离,留出缓冲。晋军骑兵人少,攻势肯定不久就会遏制住,到时候再反击不迟。
可待到第一批匈奴溃兵逃回中营之时,他们面对的,是晋军的弓弩齐射,带着尖啸射来——第一轮箭中混杂了不少匈奴军队自己营中的鸣镝,这些箭没有什么杀伤,但对士气的打击是惊人的。冲在最前方的逃兵一愣神停住,而身后的逃兵出于惯性,还在不断向前,于是踩踏发生了。
“山谷北侧有缺口!”
没有组织的残军就是如此,一个求生的念头,就足够越过所有纪律。踏着同袍的尸体,士卒蜂拥奔向山谷边缘的缺口,一路上晋军的箭雨就没有停过,射死者、翻过鹿角,撞上晋军长矛而死者不计其数。
但这只是第一波溃军。而在逃跑最急的溃军身后,刘聪及其身旁文武已经看见了前方晋军的防线,赶紧让亲卫都聚拢在身旁,总算是在被烧成平地的中军大营将溃军稍稍组织起来。而如他所料,晋军骑兵冲击第一波之后,就因为人数较少,无法打开局面。
如果集合呼延晏的后卫部队发起进攻——
可是呼延晏和他的后卫部队呢?连影子都见不到么?空荡荡的中军大营除了四处可见的溃兵,并没有后卫部队存在的迹象。
“陛下,中营的大马也全不见了。”
直到这个时候,刘聪方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呼延晏卖了。虽然不知道动机如何,但肯定和后方的阴谋脱不了干系。幕后主使不是在关中的刘曜,就是在平阳的刘乂。无论哪一种情况,自己的“江山”都将不保。
若是从前,凭借眼前的人马,刘聪或许还能镇定自若地指挥。但后方潜在的政变,可比山谷中的晋军可怕得多。他心中又气又急,只想从桓景这儿打出突破口,快速杀出重围。
“众将听令,全力冲击西面!”
“将士伤亡惨重,而且前线正在相持,陛下宜不动如山,原地固守,待彼竭我盈,方是上策。”有谋士进言道:“如果此时全力进攻西面。怕是东面会有崩解之势。则箕关难破矣?”
还在想着箕关?若是平阳叛乱,那么整个汉国都要亡了。
“不要管什么东面了,呼延晏叛变了!众将听令,全力冲击重围!”刘聪气急败坏,一不留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虽然不语,但周围的诸将都知道当前是怎么回事了,今日定是败了。虽说军心如此涣散,但硬着头皮也要从西面突围出去。毕竟若是士卒投降祖逖,能完体归来;而作为将领,若是做了俘虏,恐怕下场不会有那么好。
祖逖先前的毒计,此时也暴露了副作用。敌军之中,虽然普通士卒开始争相溃散,但是将校却开始聚拢在刘聪身旁——毕竟投不投降都一样,还不如死命一搏而换取一线生机。
“从正面向晋贼冲锋!”
虽然沉溺酒色已久,从前多年征战的岁月还是让刘聪养出了一双毒辣的眼光,他一眼就看出对面晋军是想利用山谷边缘的缺口,来瓦解己方的斗志。与其挤在乱军之中不断被射击,浑浑噩噩地死去,倒不如直接冲击对方本阵。
在刘聪的亲自指挥下,向桓景的阵地冲去。
先前晋军借着长矛和鹿角,一直很好地逼退溃军,将其往缺口处引;现在经过第一轮溃军也是精疲力竭。眼下看见到全副铠甲,悍不畏死杀过来的敌军军官,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半刻,长矛阵就被砍出了几处缺口,虽然敌军正面冲击矛阵损失也不小,但这样下去三千人肯定顶不了多久了。见此情形,连后方的弓弩手也停止了射击,开始拔出刀来准备做殊死战。
“桓刺史,穷寇勿追,何况是将这些人堵在这里”,郭诵劝谏道:“索性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过去,未免不可。”
“此战即使不能生擒、击毙刘聪,也得杀掉敌军的锐气!”桓景也拔出了剑,准备带着侍卫最后上前:“何况此时若是硬顶,还能再撑片刻,若是转身让路,士气崩解,我们就完了。”
交战双方都无意退却,一时战场上血流平涌。又过了一刻许,毕竟是面对刘聪的亲卫与精锐军官团,晋军渐渐力不能支。
这时,桓景终于听到匈奴军队背后,传来了等待已久的声音。号角声、唢呐声响彻战场,一阵箭雨宣告着刘聪的麾下已经被两面夹击——郗鉴带着兖州军到了。
两相夹击之下,即使是最精锐的军士也很难不丧失信心。刘聪身旁的军士越来越少,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只得赶紧拍马朝山谷缺口处奔逃。他昨日才听说自家的宝贝儿子刘粲就是这么逃出战场的,没想到自己久经沙场,最后也落得如此境地。
战场形势已经明朗,胜利已经确定无疑。匈奴人的败兵满山满谷,晋军碍于先前惨重的损失和人数不足,竟然一时抓不过来。
桓景与桓宣与骑兵稍作会和,就继续向前追击敌军,一路追出了五里地。这时,桓景和桓宣几乎同时撞见,一群衣着华丽的敌军簇拥,好像在环护着什么似的。
虽然没有携带麾盖,但这么多达官贵人保护的,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此必是刘聪”,桓宣回过神来:“活捉篡逆刘聪者,赏钱——”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桓景叹息一声,回马扬鞭道:
“不必了,由他去吧!”
“为何?此贼残害了多少百姓,若是能活捉并压往建康,可为千古奇功。”
“不然,一个首领被俘虏或者死了,必然会立另一个,汉国底子尚在,反而更加团结了”,桓景笑了笑:“倒不如放他回去。即使在匈奴本部,刘聪也已经离心离德,只是靠过去的威望维系这大势。若是战败的消息传回去,刘聪又回到了平阳,匈奴必然大乱。”
一个威望尚在的光杆天子,和底下一群蠢蠢欲动的派系,真不知道会上演什么好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