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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盆中的匈奴贵族正是靳准,在呼延晏随刘聪出征河内之后,暂时代理中护军职责。所谓中护军者,职责为掌管禁军,宿卫皇室,地位颇重。而那乌桓门房名唤丘力居,本是刘聪安插在刘乂身边的暗哨,但早就被靳准买通了,现在同时是两边的探子。
“护军,眼下禁军多数还在河内郡,城中空虚,恐怕需要先发制人,才能压制皇太弟。”丘力居劝说道:“平祸乱于未发之时。”
靳准起身,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也不往回瞟一眼:“我忠心于天子,又怎么能做这种离间兄弟的事情。”
丘力居一愣,也不知该说什么。先前他总怀疑靳准有异心,所图甚大,但怎么这种关键时刻,却犯这种错误:
“护军,我也粗读过些书,当初汉武帝与戾太子相争,都尉任安作壁上观,按兵不动,终被腰斩。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作为禁军统帅如何能坚守中立呢?大人可要三思啊。”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下人来教我三思了”,靳准斜眼向后瞟一眼,语气突然转冷:“成败兴亡非小人所知,这次不处罚你,识趣点出去吧。”
丘力居惶惑不知所为,只得欠一欠身子,倒退着出去了。
见来人悻悻离去,他等了一阵,直到门外没有动静了,这才把玩了一下身旁几案上的铜酒杯,接着披上袍子,就坐下来写信给看守平阳东门的弟弟靳明,通报情况。
他当然不是什么忠臣,因为还是信不过这个刘聪的前间谍,所以才故意以不想离间兄弟为借口,扮出一副效忠刘聪的样子。
哼!靳准心思洞明,什么“先发制人”,不过是想把罪名都推到自己头上。若是刘乂胜了,率先出头的自己一准完蛋;而即使刘聪胜了,说不准会假惺惺地说这些都是小人让皇太弟与自己有隙,故而将自己作为小人斩杀,来安定刘乂从前部下的人心。
何况眼下他手上并没有多少军马,禁军主力大多被调去河内,自己手上的兵力综合数量质量不过能和刘乂的东宫守卫五五开。而如果刘乂真的引他母系的羌人过来助阵,天知道自己能不能抵挡住。
但刘乂是不能投的,他罕见地露出为难的神色。毕竟自己可是以奇货可居的态度看待刘粲,若是刘乂胜了,自己手上的“货”可卖不出去了。
如何既能够保住自己的地位,又能够让自己站队的一方获胜呢?
想到这里,他眼珠突然一转,随后将杯中的安西产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当夜,刘乂已经急匆匆地离开卢志的宅院,返回东宫,连夜与手下诸位将佐商议谋反的事情。他手下不过一千人出头,但个个是他亲自遴选的精锐之士。东宫内,守卫分作四部,持刃的持刃,持弓的持弓,列成整齐的队形,待刘乂出门检阅。
等将佐们商量完,军队被检阅完,那么行动就要开始了。
禁军眼下不过两千老弱,而且暂时统领禁军的靳准,是出了名的酒色之徒,常在风月之地流连,不过是擅长阿谀奉承,才得着了护军的位置,在刘乂眼里,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对手。
而城外,刘曜早就与他有过接触,允诺若是他和刘粲发生冲突,则保持中立——这显然是偏袒他的体现。关中的境况、呼延晏的密谋,他都了然于心。如果自己起事于平阳,刘曜兴兵于关中,两相呼应,此战简直是势在必得。
再三思考之后,先前那些顾虑,简直如过眼云烟。他将诸将行动安排备至后,心情大振,握起了卢志的手:
“若非先生,我只怕是要一世都复不了仇!先生真乃我之孔明也!”
“不敢当”,卢志想起了当年辅佐成都王司马颖时的情景,那个家伙曾经也这样激动过:“不过是看足下有仁慈之心罢了,只是有一心愿,望诸位成全。”
“先生请说。”
“今日虽说是篡逆之事,但亦得注意民心。若于城中滥行杀戮之事,失了民心,帝位亦不长久。”
“那是自然”,刘乂回顾身旁众将:“诸将听令,靳准欲勾连河内王谋反,现有密诏诛杀之,请随我去靳准府上。”
众人等的就是这一声号令,东宫守卫浩浩荡荡,一路打着火把,鼓噪奔出,从三面将靳准的宅邸团团围住,随即在四周吹响号角。
良久,并无人回复,看来是扑了个空。刘乂命部将破门而入。
“靳府上下只有妇孺而已,并无一个男人”,过了一会儿,一个部将急急上呈:“经过讯问,靳准奔城东门而去了,正在东门下集合军队!”
“坏了!难道有人先下手为强?”
“东门?”卢志眉毛微微扬起:“中护军靳准与东门守将靳明乃兄弟,看来此番必有动作,殿下快去东门!”
待刘乂与卢志集合东宫守卫,急忙带兵赶赴至东门,却见东门处,靳准手下禁军早已排成数列,等侯他多时了。
“中护军何故集兵于此地?”刘乂骑在马上问话道:“欲谋反耶?”
“方才接到河内来的密诏”,靳准一手举火把,另一只手拿着一卷帛书:“河内王粲丧师于怀县,弃军而逃。料其必然直奔平阳而来,以图谋反夺嫡位。天子有令,必擒此人,斩首以示众。故召集城中禁军,训话而已。”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刘乂与卢志赶紧对了一个眼色。虽然刘聪大败的消息似乎还只是刘乂与卢志的秘密,但刘粲的失败在平阳已经人尽皆知。
刘乂一时拿不定主意:靳准与刘粲从前就有非常密切的联系,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这家伙竟然放出话来,说要捉拿刘粲,难道是听到了自己谋反的风声,想要跳船?
于是无人回话。
靳准呵呵一笑,走下城墙,缓缓靠近刘乂。然后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跪伏到地上叩首:
“皇太弟是国家的储君,而刘粲只是逆贼而已,小人过去与罪人刘粲过从甚密,此皆因敬其是天子之后,并无他意,还望宽恕。”
除了东宫守卫之外,靳准手上有着平阳城中唯一一支军队。现在这支军队也倒向了刘乂,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照这样发展下去,自己只需要等待羌人的军队到平阳,就可与刘聪的残余力量对抗了。
刘乂正想要下马扶起靳准,被卢志拦住了:“若其袖中怀利刃,殿下的性命就危险了。靳准先前那样巴结刘粲,怎么可能一句话就翻脸?”
于是刘乂只好挽着缰绳,在马上喊话:“不知者无罪!都是为国家效力,何来宽恕之有?”
这句话的意思是,仅仅只是宽恕你靳准,但并不认你是自己人。
“殿下若是不信任小人,且看这些”,靳准一招手,身后军士递上来几十个首级。刘乂命人拆开,却都是城中刘粲亲信的脑袋:“这些权作投名状。”
“看来是和河内王决裂了,这是真心投奔我方。”刘乂大喜。
“殿下还需谨慎,不无苦肉计之可能,若即若离即可。”卢志靠在刘乂耳边道:“必要的话,找机会将他兄弟二人和手下一举拿下。”
“先生,靳准这人我素有所知,不过酒色之徒耳,他能有什么密谋?何况他手下的禁军正好为我所用,岂不美哉。”
“但靳准并未明说,如果我方和天子冲突,站在哪一边?这恐怕是有诈”
“天子属意河内王已久,若是忠于天子,何必杀刘粲亲信以投我?”,刘乂已经决定了:“先生不必再议了,成大事者,这点风险还是担得起。”
于是刘乂携侍卫返回东宫,一面派出使者,联系西边羌人的首领;一面送信给刘曜,只说平阳已在控制之下。而靳准则被分配了把守长安诸城门的任务,只求其能捉到刘粲。
过了二日,平阳城各处关卡并未发现刘粲的影子。刘聪的败军离平阳越来越近,而送往羌人头领和刘曜的信件,也迟迟没有回音。刘乂的心态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此时,靳准府上,靳准沿着石阶走入了一间地下室内,地下室内蜡烛散发着幽暗的光。一个面色惨白,胡子拉揸的年轻人一身素衣,握着酒杯,从黑暗中走出。
靳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殿下别来无恙?”
“靳老头,你把我关在地牢里,可知道罪过?”刘粲一脸怒容。
“这地牢冬暖夏凉,又有美酒美食供着,如何亏待了殿下?”靳准笑道:“望殿下且在此地待个数日,管教日月幽而复明。”
刘粲见靳准并没有杀他的意思,只是嘟哝道:“行吧,眼下平阳凶险,也只能如此。只是这地方也太糟糕了,根本配不上我的身份,无趣得很。”
“那是自然,美酒美食不过口腹之欲。但殿下并不知道,晚上还会有美人相伴,聊以为殿下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