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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良事先只知道邺城流民的帮会有一个姓李的头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从前乞活军的老头领。
“城中流民也多是乞活军的弟兄么?”这是冉良的第一个问题。
“不,早就被打散了。”李头叹了口气:“自从小陈头领战死,老陈头领投降石勒之后,乞活军也就树倒猢狲散了。我如今也不过是天地间一介流民头子而已,给南边送信时也一直没脸报真名。”
因为陈川比陈午年长,所以在乞活军故旧中,往往称陈午为小陈头领,而陈川为老陈头领。即使陈午在从前乞活军中地位比陈川高。
李头将过去的辛苦细细说来:原来当初石虎与陈午大战,斩了陈午之后,陈川继任乞活军首领,带着余部在濮阳辗转了半年,终于最后支持不住,投降了石虎。
但陈川不过是靠着与陈午的亲缘上位,所以乞活军旧部中许多并不服陈川。故而跟随陈川投靠石勒的不过半数,余下的大多四散为流民了。
“那么老陈头领如今在何处驻守,有无可能将他也策反过来?”
“石勒精明一世,怎么可能容忍内部有乞活军这么一支不稳定的势力?”李头苦笑着摇摇脑袋:“老陈头领投靠石勒后不久,就被石勒找罪名杀了,之后乞活军的弟兄们被打散入石勒军中,就此天各一方——世间再无乞活军。”
冉良沉默了。
虽说在乞活军那几年,冉良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好歹有口饭吃,所以他对乞活军也算有点感情。如今过去的痕迹——内黄老家的父母、乞活军——都已经消失殆尽,那么司州的军队真是世间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见冉良面露伤感之态,李头抚着他的后背:
“不过小兄弟也不要伤心,如今我已经联结邺城一带的流民,其中亦有不少乞活旧部。此处流民虽然多被石勒发配给本地士族做佃客,但我们还是能够借着商旅互相联络。最近桓刺史来信,真是令我等意气奋发,所以我等准备趁着石勒离开邺城,借机起事。
“不过我等兵微将寡,不过能使守军混乱一时而已,真要一锤定音,还得看桓刺史的军队。”
冉良抬头——不能再沉湎于过去,而是先将眼下的事情办好:
“桓刺史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只是苦于城中没有内应。毕竟石勒兵马强盛,若是久攻不下,倒是石勒杀个回马枪,恐怕会被里外夹击。不知李头领有何打算?”
“我等南望王师已久,等的就是今天。”李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将冉良引入内室,指向一张两尺见方的木板:“看看这个。”
冉良一开始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的木板,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早就细细刻好了纹路,最外一圈突起显然是城墙,而细小的木制兵人摆在城墙内外各处。
“听刚刚刘遐说,小兄弟你方才在城墙各处记录兵力。其实并无必要,从这块木板上,邺城布防一览无余。”
冉良仔细对着自己的记录,和木板上兵人的布防、城墙的位置,竟然分毫不差,不禁啧啧称奇。原来李头的流民部下中,不少是本地木匠,他们整日钻研城墙漏洞,终于制定出了数条方案。
其一:虽然邺城城墙被石勒修缮过,但城东南一角从前有个缺口,由于在城墙下死角,只是匆匆用泥土填补上就了事。由于木匠中多有被石勒征去匠器营的,李头方才得知这一消息。不过即使仅仅是泥土也很难用兵器砍开,而且缝隙并不大。
其二:邺城北墙平直且长,适合攻方突破。城中流民打算在城南起事,以牺牲自己吸引守军注意。这样乘着城北防守空虚,或许能一举拿下。
其三:若是以上两条都行不通,还有一个硬解,就是城中流民趁夜打开城门,放桓景的骑兵入城。不过这是兵行险着,一旦被发现,自己牺牲不说,对于城外也并无补益。
当然,李头的势力并非仅限于邺城一地,北面邯郸、襄国的流民首领都与他有所联系。但若是离黄河最近的邺城都不能成事,那些流民帮会的头子都不会敢于行动。只有攻克邺城,才有可能产生河北遍地义军烽火的局面。
冉良将布防细细记下,在约定了进攻的时日之后,就匆匆与李头告辞而去,回到河内郡东边汲郡的朝歌城,朝歌城正在枋头北,桓景的军队屯驻于此,与围枋头城的祖逖正成掎角之势。
居然是老熟人,有意思。
桓景听完了冉良的来报,沉思片刻,他手上刚好也有一份近来的消息,于是联合冉良的消息一起为由头,召集众将来帷帐商议:
“眼下石勒孤注一掷,主动出击并州刘公,以我观之,刘公兵马虽众,然而面对石勒还是兵寡力威,如今形势与徐州苏司马的设想已然大相径庭。诸君有何见教?”
先前苏峻所想是利用刘琨牵制住石勒,而南军全力攻枋头,顺便让桓景北上邺城骚扰牵制石勒,从而达到让石勒兵力分散的效果,然后找机会各个击破。
可石勒明显对南面的攻势置之不理,而是将全力集中于进攻并州,石勒胃口之大,超出了桓景预想之外。而且若是并州真的被击破,刘聪与石勒就实现了接壤,而石勒的后方再无威胁,可以就此全力南进。到时候事情就危急了。
“不若先攻破枋头再做打算”,卞壸建议求稳,先攻占枋头,随后与祖逖北进。
“枋头城坚,若数月不能攻克,那么待石勒回军,则事急矣。”作为卞壸对头,温峤立刻出言反驳。
诸部下争执,莫衷一是。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桓景知道他们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意见,之所以让他们先发表看法,是为了让大家对当下的困窘有着充分的认识,知道久攻枋头不是出路。
而进军邺城是险着,若能一举攻克之,则必然名扬天下,即使不能久驻,也能打断石勒吞并并州的计划,令其不敢南窥;可若是失败,而石勒又恰到好处地回援,那么司州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当得知邺城中的流民首领居然是李头,而且已经准备了几套攻城方案之后,桓景早已决意奔袭邺城。那么这次商讨,其实仅仅是为了统一属下的意见。
“再争执下去,石勒破壶关矣!”桓景突然大喝一声,堂下立刻安静下来。
“方才获得消息,石勒已经出现在上党郡的壶关。如果说先前石勒离开邺城还有疑兵的可能,那么现在石勒已经打到了壶关,破了壶关,之后就是太原郡,意图已经极为明显。
“他的目标是整个并州。”
众人注视着桓景,等着他说出他的方案:
“我以为,当攻其所必救!冉良已经联结上城中流民,乃我军故交,值得托付。待我军至邺城城下,里应外合,或能一举拿下邺城。”
作为读书人,卞壸对流民还是说不上完全信任:
“可若是城中流民是诓骗我等,那么待我军至邺城城下,境况则会极为糟糕。”
“又能如何?”
“比如石勒回军。”
“那么我军就撤退,并无损失。望之,不要小看了我军斥候的能力。”
“那么石勒不回军呢?若是他执意进攻晋阳呢?”
“那就让他攻晋阳好了,我军顺势在魏郡久驻!”
卞壸被说服。见众人意见已经一致,桓景拍板决定即刻向魏郡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