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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确实认为桓景一方是可以予取予夺的。
这次他带着五万大军北上,选择先来南阳的原因,就是吃准了相比祖逖,桓景兵微将寡,又被朝廷刚刚警告过,是个十足的软柿子。
若是在这个软柿子上面可以占到便宜,比如在司州安插自己人等、换来桓景服从自己之类,那么就算砍去了祖逖一臂,下一步再去削弱徐州的蔡豹之后,那么祖逖就算彻底被孤立了。
事实似乎也印证了他的预想。先前被桓景安插在新野、南阳两地的“傀儡”荀崧(王敦以为荀崧曾为桓景所救,也就是桓景的人了),一接触到自己的大军,就以不忍百姓遭难为名,开城接受自己调任长沙的安排。大军过处,一路并无抵抗,顺利之至。
直到大军逼近博望,他才从斥候处接到来报,说桓景调集军队,聚集在博望北面的叶县,把守住伏牛山各处关卡,厉兵秣马以待。
“其兵力几何?”
王敦漫不经心地问着,心里却相当清楚,桓景手上的主力暂时是不可能南来的。虽说桓景军中多是流民,又纪律严格,所以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但他早从蛇公处获得了消息,说是桓景自从结束了北面的战事之后,主力军马都屯驻在怀县协助居民重建被石勒毁坏的城市,根本没有办法迅速南下。
也不知道蛇公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消息。但从荀崧的防备看来,确实异常可靠。所以即使司州军马胆敢抵抗,也可以凭借兵力优势碾压过去,收回本属于荆州的叶县,并且拿下叶县之后的昆阳,到时候桓景自然慑服。
何况若是桓景尽早服软,也不是不可以给点甜头。在动武之前,王敦也想探探桓景是不是个识时务的,毕竟除了他弟弟娶了司马睿的养女,桓景久在北方,跟司马睿朝廷也没啥交集,是可以争取的嘛。
“大将军,伏牛山各处关卡把守的兵力充足,各处加合起来,至少有数千人,不知其后在叶县是否还有布置。”
哼,这也不出奇,想来守军只是全数用于伏路把关而已。想来没有留什么预备。若是自己大军一至,即使不降,遣一偏师由小路北上迂回,这么几千守军必然不敢阻拦。
王敦还没有说话,只是以眼神示意一旁的王廙。王廙明白这是让他在军前立威,也赶紧接过话茬:
“桓景只有这么一两千人,怕他作甚?照原计划,主力在大路上屯驻,以威吓敌军;让梁州刺史带着军马从小路向前迂回,可获全胜。”
王廙的这些话,都是王敦事先教给这个从弟的。他自己本来不喜欢世俗事务,只是喜欢书画,只是被王敦硬逼着做了个刺史之位。就任以来,作为王敦的脏手套,他在荆州不得不以各种借口诛杀了大量前任刺史陶侃的门生故吏,于是在当地声名颇臭。
为了让从弟在荆州军中立威,王敦只得手把手地教这个弟弟谋划,然后让他适时地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这番计划本身,倒是中规中矩,在场无人有异议。担任小路迂回任务的梁州刺史周访心中暗自不爽,然而也无可奈何,毕竟他可不是王敦的“自己人”。
大军按计划分兵,王敦带着主力进入伏牛山大路。待翻过山岭,果然见到了斥候所说的拦在道路出口的司州军军营。司州军马用拒马和堑壕封住了道路,又竖起低矮土围,几道防御,让王敦的军队根本突破。
“诸将听好了!留驻原地,等着桓景自己出来。”
面对看起来防守严密的敌人营地,王敦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嫡系部队硬冲——虽说要是硬冲,肯定能拿下,不过伤亡大些罢了。
“唤尔大将军来,司州刺史有话相谈!”一个传令的年轻军士从营中骑马驰出,旋即回营。
好生无礼,不过王敦倒也喜欢这种直性子,比那些名士爽快多了。于是与王廙在数十护卫的簇拥下来到阵前:
“我就是大将军,唤尔刺史出来!”
这时司州军营门缓缓开启,一将骑青马而出,正是桓景本人。他扶辔下马,在敌军射程外,遥遥拱手道:
“久仰大将军之名,今日幸会。只是司州去江州两千里,将军不去讨伐盘踞江州的山越及杜曾余党,却来此间何为?”
“南阳乃荆州故地,故而替吾弟收回管辖。荀崧守土有功,已迁至长沙任太守去矣。至于此次率军来此地,还是来会会司州的桓刺史,毕竟以后使君就是吾弟的邻居了,还是得多帮衬帮衬。”
王敦见桓景也还算不卑不亢,语气也软了一些。
“荆州刺史收回南阳自是妥当之至了。至于将来若是荆州有难,我司州自会协助,这是臣子的本分,不是帮衬不帮衬的事情。”
王敦说话再客气,别人可是带着大军来的。于是桓景也没有客气,只是绵里藏针地承认王廙对南阳的占领,却不提帮衬的事情。
见桓景没有什么顺从的表示,但也没有撕破脸的打算,王敦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一旁王廙见兄长在思考,于是按着士人习惯,来寒暄几句。
“听闻并州刘司空死于国事,惜哉惜哉!”
“死于国事,确实是家国不幸,不过听闻大将军与刘公有宿怨,其真耶?其假耶?”
王敦当然不会公开自己和刘琨的私怨,但既然了刘琨,他突然想到可以借题发挥一番,来试探试探桓景的深浅:
“宿怨之事,不过当初同为金谷园常客,文人相轻罢了。不过足下北征而还,可知刘公故事?愚以为,此次刘公死国事,实在是他自己的责任较大。”
“此话怎讲?”
王敦浅浅一笑,眼睛紧紧盯着桓景脸上的反应:
“当初飞龙山一败之后,石勒追击刘司空甚急,那个时候刘公就该投降了。毕竟司空本是我晋要员,如果落到石勒手上,石勒肯定当个宝贝善待。如是则可效先汉李陵之事,假意投降,待尔司州之兵北上,再来反正,岂不是能全身而退?”
桓景也报之一笑:
“大将军此言差矣。大丈夫死则死耳,怎可轻易偷生变节!靠变节留得一条性命后,又有何面目居于天地之间!诈降往往成为真投降,像故汉李陵那样,最终都没能成功反正。刘司空,死得其所,勿复多言!”
王敦之所以问自己刘琨的事情,并不是因为想知道自己对刘琨的看法,而是想试试自己是怎样的人。如果要显示出自己是个可以巴结的人,那么尽可以对王敦的提议表示赞同。
但那样一步退则步步退,倒不如拿大道理把王敦的话噎回去。
现在王敦是彻底明白桓景的立场了,这小子并不上道。但现在司州兵马已经在大路上布好了阵势,远远望去,至少有五六千之数。在这狭窄的山间谷地,自己手下数万人不见得能够突破这数千精锐,即使突破了,自身也是损失惨重。
若是在此地撕破脸,又不能极其轻松地击败桓景,那么祖逖反而会轻视他。
王敦犹豫再三,只是拱手哄道:“桓刺史果然豪杰,王某痴长许多年岁,到底见识不如。”
可随后他的军队并无动静,两方就这样僵持着,王敦一面让弟弟和桓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一面悄悄地询问一旁的斥候:“小路周刺史有无进展?”
“未有消息来报。”
王敦心中焦急,现在要让桓景屈服,只有通过武力试探一途,他又不想拿自己的嫡系冒险。所以就让周访这个荆州的地头蛇,带兵走小路试探。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若王敦是个足够细心的人,或许会发现桓景在和王廙的同时,眼睛时不时地朝后探望:桓景也在焦急地等着另一条小路上的消息。
毕竟自己身后其实根本没有几个真正的兵:这强凑出来的六千人,几乎全是叶县和昆阳当地的民夫扮成的。
从史书上看,王敦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想杀陶侃,却忌惮陶侃的亲家周访而作罢;想杀郗鉴,却畏惧郗鉴手下的京口兵。所以桓景索性一路硬到底,这样王敦反而识不破自己的空城计,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自己真正精锐在小路那边到底如何了?王敦会不会想史书上展现的那样?他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