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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二月底,黄河全面解冻,冰凌消融在奔腾的春潮中。
在祖逖的号召下,中原四州各州牧,在浚仪相会誓师,随后约定三路大军共十万,传扬出去,号称三十万,分各路出兵。朝中周??作的檄文早已发来前线,靠司州的印刷术复制出无数抄本,经由商旅传扬至北方诸州郡。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在周??的檄文中,祖逖将集结十五万人马,以段匹磾为先锋,经邺城直捣襄国,蔡豹苏峻则以徐州军六万进攻青州的曹嶷,还有桓景的司州军近十万会向平阳进发,以图一举灭掉汉国——当然,以上的数字,除以三之后,才是真实的情况。
不论其余两路的情况,桓景手下兵力其实与刘聪直属的兵力相当而略少。而且桓景留了个心眼,整个司州的军马没有全部奔赴前线,而是让桓彝留守洛阳。桓彝先前因为在河内郡的失职一直很自责,这次不带他出征,还以为是冷落了他,于是郁郁不乐。
桓景发现桓彝常常一副惶惶不安的神情,猜想大概还是上次蝗灾的事情,于是在出征前劝勉他:
“我已经将自己的妻儿都托付给了足下,是因为足下既擅长防守,又忠诚。可不要负我所托!”
士为知己者死,桓彝明白了桓景的良苦用心,终于下定决心,接过殿后的任务。所以先前桓彝属下驻扎河内的襄国军府约六千人,担起了留守整个司州五郡的重任。新军的家眷,都在洛阳由他守护。
而现在真正上前线作战的,就是剩下的四个军府所集结出来的战兵,分别由桓宣、李矩、邓岳、还有桓景自己带领,共两万四千余人。
桓景先让桓宣部六千人马,出箕关,佯攻河东。桓宣沿着黄河和王屋山之间的轵关径向前进攻,一直打到东垣方止,控制了一段黄河的北岸。
听闻箕关的晋军有异动,刘粲以为桓景主力大概会出箕关,经河东进攻平阳。他自知带兵不如桓景,所以不敢有失,将精锐兵马集中在河东郡。至于弘农郡,只是仍让当地守军留守,毕竟弘农郡和河南郡中间有崤函之险,桓景应该是拿不下来。
函谷关在战国时期是天下名关,因为它卡在了沟通东西的崤函道。溯黄河而上,进入崤函道后,地势由平原陡然变为沟壑纵横的塬川,底下是陡峭的山坡,上面是平整的高台。而所谓函谷关,就卡在两塬之间,在战国时期,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
可是后来随着黄河不断裹挟泥沙,堆积在河岸上,黄河南岸已经出现了平整的河滩,所以从前必须经由塬川间山谷道路的崤函道,也北移到了黄河边,大军东西行进,完全可以绕开秦时的函谷关。
所以,曹操当初见秦时函谷关的废墟已经完全失去了防御,就又在原函谷关北面黄河边,重新修建了一道关城,是为魏函谷。除了秦函谷和魏函谷之外,汉代还修过另一个名为函谷的关隘,也是一道夹在两塬之间的险关,但离秦函谷和魏函谷甚远,在弘农郡与河南郡的交界处,是为汉函谷。
现在汉国留守弘农的守将乔智明手下约有七千人,一千人守备着汉函谷,另外五千人则集中在黄河边与桓景交界处,临时筑城,从塬上一直没入河水。剩下一千人在陕城随时待命。
桓景不打算啃汉函谷那块硬骨头,于是全军沿黄河前进,直到望见了乔智明修筑的那道防线。冉良从前方飞马返回报信:
“前军探子来报,弘农守将沿河筑城,防备森严。”
桓景远远望见防线之后隐隐有大批敌军,敌军营寨布置有序,可见守将颇为知兵,不由赞叹:
“伪汉亦有人也,不过刘聪不能用,只令他指挥一旅偏师,岂能不败?”
他接着下达命令:“大军暂歇,待邓太守水师行动。”
原来桓景早料到敌军会卡住黄河河滩来防守,可他没想过硬冲防线,却让李矩带着所部在冬季多伐林木,在荥阳造船。到了黄河解冻之时,邓岳的南府军,从昆阳北上,正好行至荥阳登船。在保甲长和殷羡的周报系统的鼓吹下,民众都踊跃前来,为南府军做纤夫以获取报酬。
于是乘着黄河春季涨水,纤夫们在桓宣刚刚打下的北岸拉纤,带着邓岳的船只一路逆流而上。留守在黄河岸边的乔智明因为前方有桓景率大军对峙,不敢轻易撤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邓岳的水军从黄河北上。
不过十日之后,邓岳在崤函道后方,东垣南面的河岸上登陆,随后迅速向东前进,在乔智明西面扎营,将敌方的五千主力困在了河滩临时修筑的防线里。正当乔智明进退两难之际,只见东面桓景大营中,一将军带面具,骑白马,翩翩而来。
他正欲令将士射箭以示死战之至,不料来人却是一口标准的屠各部匈奴语:
“对面的勇士们,你们的忠勇,我已经知道了。然而你们知道刘粲是怎么对你们的吗?刘粲将屠各本部精兵都调去了河东防守,你们这些杂胡和晋人已经是汉国的弃子了,为何要为那种人卖命呢?何况刘聪得位不正,又肆行贪暴,天不佑也!”
乔智明不是匈奴人,而是鲜卑前部人,所以在汉国只是做个冠军将军,带领一支偏师。他心下迟疑,来人确实说得没错,可他也并非一般不识字的蛮夷,作为鲜卑前部贵族,他从小熟读晋人的经典,以德行着称。如今若要投降,实在是不忠之至。
“尔是何人,居然敢妄称天数!”
“好好看清我的脸!再想想天数!”来人摘下面具:“桓刺史仁慈,从前石勒从葛陂撤出,被桓景抓获不少俘虏,若无血债者,都得以活命。羯人尚且如此,又何况你们呢?
“你们不过是被强征来的杂胡和晋人,先前在刘粲那里,那些屠各人不把你们当人看,让你们做必死的弃子;来到桓刺史这边之后,你们有吃有喝有地分,还担心什么?我都做了大晋的归义侯,你们还等什么?”
乔智明远远望去,惊得合不拢嘴巴,原来来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汉国从前的皇太弟,北海王刘乂。守军的普通将士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原来,从前在汉国时,刘乂虽然行事粗疏,然而因为母亲是羌人的缘故,加上卢志的教育下,支持缓解各族矛盾的方略,颇得不少氐羌杂胡和晋人的好感。后来刘乂和刘聪兄弟相争失败,被迫奔逃晋地时,这些将士也为之哀叹。
如今,守军见到他们眼中真正的屠各部继承人已经来到阵前劝降。又得知刘粲无意救援他们,将屠各部精锐都收缩至河东,他们成了弃子,于是本来准备放箭的弓箭手,竟然都收了弓箭,开始啜泣起来。
乔智明知道事已不可为,于是下令所部放弃抵抗,投降晋军,五千人全部做了桓景的俘虏。桓景让卞壸接受了这些俘虏,除了穷凶极恶者处斩,其余都安排去学习汉字,并在后方做各种劳务。
随后,桓景又令乔智明和刘乂分头前往弘农郡各县,招降剩余的汉国军队。这些留守的汉国军队本来就是晋人和杂胡巨多,又和洛阳相邻,都知道桓景是如何施政的,现在刘乂和长官都来劝降,于是从陕县到弘农的零星守军纷纷投降,桓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整个弘农郡。
刘粲听闻消息,吓得心惊胆战,在河东郡只是加固城防,任由桓宣如何挑衅,就是不出兵,根本不敢利用桓景未能和桓宣会和的时间差主动出击。在河东,面对桓宣的几千人马,刘粲带着汉军主力,也仅仅只是相持。刘粲自己则在大营中天天借酒浇愁,观赏歌舞。
正当刘粲在河东一边龟缩,一边享受的时候,一纸诏书送到了河东前线,把他吓醒了:
“天子有令,召皇太子回京!”
听到命令的时候,刘粲差点站不稳跪倒在地上,担心这次回去,父亲会要痛骂他丢了弘农郡,削去他的太子之位;然而若是不去,又担心父亲会降罪于他,而现在的父亲,是真的可能杀了自己的。
原来刘聪自从箕关大败,又经历了和刘乂的手足相残之后,大病一场,已经几乎不能下床,只能靠着宦官近侍传递命令。然而或许正是病痛折磨,他变得愈发疑神疑鬼,开始肆意杀人,不少汉国名臣都被以微小的罪名处死。
在犹豫了半天后,刘粲终于决定弃军回京,将军队交付给骠骑将军刘易,反正先前他对刘易也是言听计从,弃军离开后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久,在弘农城中,刘粲弃军回平阳的情报呈上了桓景的几案。陈昭之、王仲坚等将领都提议乘着主将离开拿下河东。桓景却力排众议,坚持温峤一开始的献策:
“河东有无刘粲,这并不重要,没有这家伙干涉,说不定守军反而打得更好;重要的是,刘粲是不是回到了平阳,之后又会有什么后续。我们不妨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