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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润九终于不再睡觉了,而是换了另一种面对岁月的方式——钓鱼。
或许,只有鱼儿饿了,才会上钩。
“原来,仙师饿了鱼儿三天,就是为了钓它们?”叶落水心里如此想着。
“芸芸生灵,疲命于吃食,人生百年,只不过求一日饱饥耳。唯有吃饱了的人,才妄想着修仙得道。人之得道,渡升为仙圣,鱼之得道,则变化成精灵。”润九似乎通晓他的心思,悠悠开口解答着。
“噢。”叶落水‘噢’地搔头,他似乎不太理解:“仙师每天饿着肚子,照样也成了仙师哩。”
“呃…我不是仙师。”润九略是尴尬地低咳一声。
“仙和神…区别很大,凡人修仙入道方成仙,而神,自古有之,开天辟地便存在。”他笑着说。
“那您是神?”叶落水好奇地看他。
“或许,似乎,有可能…
…忘了…!”润九眯了眯眼,淡淡蓝光闪烁。
“这也能忘?”叶落水努着嘴说。
“岁月太久远,所以忘了。”润九哑然笑说,唏嘘不已。
“不就是三十万年吗?”叶落水抬头看他,不太理解之中带着无比轻松之意。
“很好,你掌握了真谛。”润九笑眯眯看他。
“怎么说?”叶落水愈发迷惑起来。
“因为时光对于你而言,意义只在一瞬之念。”润九悠悠吐息。
“哦,很神奇。”叶落水惊叹一声。
“是很神奇。”润九微微阖目。
一青一少,坐在清池之畔。
叶落水偏头看着润九,润九深闭着两眼,舒爽躺坐在竹椅上边,手中一根青秀翠竹鱼竿,那是叶落水从竹林砍来的白云翠竹,经他细心切割打磨所成,手感丝滑,柔而不软,韧性坚足。
仙师接过鱼竿时,高兴地夸了一句——很好!今晚有鱼儿吃了。
“原来真是为了吃鱼,仙师也打谎话哩。”听他这般讲,叶落水开始为鱼儿担忧起来。
“又睡着了?钓鱼也能睡着。”叶落水佩服地说着。
而他自己手中的鱼竿,竟只是一根头发丝儿。
“为何仙师非要让用头发来垂钓,这能钓上鱼儿吗?”他很苦恼。
手中的渔具,仅是仙师从他头上拔扯下来的一根头发丝儿。
头发丝也能钓鱼?简直闻所未闻。而仙师的回答,只有淡淡四字——愿者上钩!
“头发丝也能钓鱼?”叶落水低低自语着,似在问自己,又像在问着睡梦之中的润九。
“能。”沙哑一字。
吓了他一惊:“仙师,您醒了?”
“我并未睡。”润九缓慢睁开双眸,淡淡说着:“我在等鱼儿上钩。”
“可是您并没有下鱼饵。”叶落水善意提醒着他。
润九鱼竿的鱼钩上边,并没有下任何鱼饵。
“我在等你的鱼儿上钩。”润九如是说着。
“我的?”叶落水先是一愣,而后再惊,接着大叫起来:“仙师,鱼儿,鱼儿在吞吃着头发丝呢!”
只觉手中捏着的那根头发丝,微微晃动起来。
清池中那条金色水鲤,赤身红须,玉眼龙珠,正口衔发丝不断地朝头发丝吹吐着莹光灵灵水泡儿。
“原来头发丝真能钓鱼?”叶落水惊奇着眼前情景。
“很好。”润九悠悠两字,笑吟吟地看他:“感觉到了什么?”
叶落水第一次感受到仙师笑容比曦阳还要明媚暖和,在他那冰雕玉雕琢的面孔之上绽放着,有如花儿般灿烂开来。
“感觉…?像…”叶落水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
——就像…有一股莫名气息,随着金鲤吐露,灵光闪闪,神息弥弥,将整个清池衬耀得有如天境灵池之般,袅袅灵气神息夺目,润润烁烁,叫人目眩神迷,而后顺着头发丝源源不断地淌流进周身血脉、经络之内,使得他感觉自己身子轻轻飘飘地,直至上了九天霄琼。
“就像…上了云端。”叶落水如此回答。
“仙师,这是…?”他不由惊奇起来。
“剑灵。”慢条斯理两字,随气息缓慢吐出。
“剑灵?”叶落水张大着嘴。
虽然他日夜相伴仙师身边,但也只不过一个十三岁少年,酒楼小二,对于什么灵脉气息,仙根道骨之类云云煌口之说,懵懂如犊。
“仙师说的剑灵,或许是更为无上神圣的东西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灵慧气息汇体,方有剑灵气息。”润九微微一笑。
“看那灵鱼儿。”
叶落水抬眸看往清池中的灵鱼儿,仙师是如此叫的。
池中那条金色水鲤,随着灵光水泡不断吞吐,周身金光灵气正不断地缓缓遁散、退化,如风云般消逝…而他体内那股神奇气息却逐渐开始变得饱满丰硕,绵延不绝。
“仙师,我感觉我身体里边似有一股莫名奇妙的气息在不停涌动着,随着我的血液灌流往来奔走,十分神奇。”
他能明显感受到躯体当中一股有如春水流延的盎然气息,绵润滚滚,温和饱蕴,盎然蓬勃,奔涌不衰,似与体内元池交融贯汇,彼此不绝。
“再看你的剑。”润九笑着说。
叶落水低过头来看往脚边摆着的那柄竹剑。
它没有任何神奇光泽,依旧只是一把普通的竹剑,周身暗亚麻黄,平淡无奇,普通到丢在地上甚至都没有任何人有欲望去看一眼。
仙师替它取了个非常好听名字:无忧剑。
“仙师,无忧剑并无变化。”
“因为你少了剑体。”润九慢条斯理,他提起鱼竿,这一次,他终于在鱼钩上挂上了香甜爽口的鱼饵,接着随手抛出,再次闭上双眸。
“剑体又是什么?”叶落水寻着他话问。
“剑体在山上,山在岁月中。”悠悠气息,缓慢得出奇。
“剑体在山上,山在岁月中?”叶落水听得云雾缭绕,旋即大喊起来:“仙师!鱼,鱼儿吃食啦!”
“不肥不瘦,刚刚好,看着口味不错。”润九悠悠抬起来鱼竿,嘴角勾勒一抹贪馋弧度。
“好大一条鱼儿!”叶落水喜叫一声,双手要来抓。
“来了。”润九心思并未在鱼儿身上,只是淡淡说了两字。
“什么来了?”叶落水一怔,不明所以。
“守墓人。”
仙师说话,永远这般慢条斯理,平淡如水。
竹门‘吱嘎’悠长声响,随同润九淡淡气息齐齐打出。
“好手艺。”苍老古朴的声音,低低随风飘散开来。
“仙师,有人找。”叶落水先是吓了一跳,转而尖叫一声。
那是一张苍老得几乎就要看不清五官的脸庞,枯槁身子弓曲着,坡瘸得厉害,重心完全往右压着,一双浓浊得几乎要化不开血色的两眸,两只寡白的眼珠子挂在里边,似乎随时都要跌落下来,幽青色麻布衣衫道道龟纹,随风飘扬,看着他,莫名有一种怪感——对,像老龟!
沧海有龟石叽子,
桑田古松万年青。
海市蜃楼缥缈境,
一双冥眼辨天地。
叶落水是这样认为,如果老翁不开口讲话,叶落水深以为是沧海里边的龙龟上岸了,坡脚——可能是缺水的缘故。
“尊主,我回来了。”鬼伯坡脚蹒跚走来,肢体极度不协调,步伐吃力,风尘仆仆。
鬼伯眸中余光仍留意着篱笆编制的手艺之上,苍老三字再赞:“好手艺。”
“恩。”润九轻轻一字,并未睁眼,只是淡淡问着:“江右郡那边安排妥当了?”
“临江靠水,幽静小楼,三进天井,四合落院,还有您最钟意的寒香蕙兰。”鬼伯恭谦着身子,如是说着。
“谢谢。”润九缓缓睁开双眸,一缕感激目光。
“为了尊主能更好在江右郡生活,这是至佳住所,毗邻温家,居高临下,一收眼底。”鬼伯说道。
“温家一切如旧?”润九眸光霎时浓郁起来。
“目前如此。”鬼伯回答。
他浓浊的目光落在了润九身旁那位水蓝衣衫少年身上,叶落水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古怪老翁下了一跳,他侧到润九身后,哪里敢开口?只是紧紧抓扯着润九衣角。
“无事。”润九淡淡一笑。
鬼伯盯着水蓝衣少年看,眸光逐渐浓郁起来,转而,爬起丝缕震惊和遗憾,更多的是不解。
“尊主把自己三十万年岁月生命沉浸在了这少年身上,又替自己留下多少生命时光?”他苍老的声音开启,不解地问着。
“三年。”润九淡淡两字。
“是不是太短了?”鬼伯神色不由暗沉下来,苍古松皮一般皱褶脸面在暗光之下显得愈发恐怖骇人。
“是有些短,但足够用了。”润九悠悠一息,嘴角微微勾勒一丝苦弄意味。
鬼伯沉吟着,眯眼看他:“那老奴这三年又去哪儿?”
“随我一起。”润九接过他话,静静看他:“当然,如果你愿意替一个活人守墓三年的话。”
“我是守墓人,守墓是我的使命。”鬼伯言语真挚。
“谢谢。”润九感激一笑,微微淡蓝眸光落在叶落水身上,悠悠说着:“看看他,如何?”
即便润九不提这名蓝衣少年,鬼伯自打进院伊始,眸光就一直落在叶落水身上,从浓浊变得浓郁,一个简单的字,说得尖长:“好!”
对方秀姿玉挺,星光神彩,绝非朽材野木,青桑黑樵,哪怕只是远观,也实属于美玉良器,旷世奇子。莫要说那些桑田乡野俗子,郡地世家公子,即便是那些所谓仙宗子弟,恐也难以相媲,不可攀比。九州神陆,道宗仙派…怕是也得千百年才能出此一个。
鬼伯眯起浓浊两眸再细致入微地打量着眼前少年,少年体脉神奇,灵池非凡,周身隐隐灵气弥弥,金光漫漫,好一个灵子落凡!
“怎个好?”润九笑着看叶落水,看得他羞臊难当,十分地尴尬。
“比尊主好。”鬼伯说了四字。
“喔。”润九悠长一字,笑着说:“我也觉着。”
鬼伯歉意着说:“老奴只是就他气运而言。”
“气运…?”
润九抬眸凝视万里碧空,东南方位的那颗星耀,隐隐焕发着它莹亮星芒,即便是出于白日当空,艳阳高照,也难掩其璀璨光辉。
它,好像愈发明亮了。
“修仙…是不是也得气运?”润九低低沉吟着,似在问鬼伯,又像问自己。
“未来时空的尊主花了多少岁月重回上神尊位?”鬼伯抬起浓烈的眸光,看着他。
“大概…也许…似乎…五千年吧。”润九俊密眉毛微微拢皱,吟吟诉说着。
鬼伯沉叹着说:“那他气运确实比尊主好,我才离开了十三年又九天。”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他应该九天前才满的十三岁吧?”
“是吧,我也觉着。”润九惬笑起来,接着又说:“我得先送他去个地方,才能安心去往江右郡。”
“哪?”
“玉山积云。”
“仙师,那这条鱼儿?”轻扬声线随风飘打。
叶落水提着手中金色水鲤,着急问起。
他尴尬羞臊地站立于两人中间,听着两人口口相谈着一大堆让自己摸不着边际的隐晦言语,虽然他们谈论着有关于自己的话题。
“炖了。”润九淡淡两字。
“啊?”叶落水张大着嘴,看着手里活蹦乱摆的金色水鲤,惊叫一声:“仙师,您三天前是不是就想着今天哩?”
“咬钩的鱼儿,可不是好鱼儿。”润九如是说着。
“仙师,我,我想着咱们还是…”叶落水心有不忍地说。
“不要吃它?”润九笑悠悠接过他话。
“鬼伯,生火。”
……
清月高悬,和风拂衣。
柔光挥洒,月下三人。
……
翁,青,少。
这是一顿相聚餐。
亦是一场离别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