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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寡人,去趟祖祠吧。”魏惠王想了想,还是抬腿跨出了门槛。
太子申内心顿觉欣喜,自己猜对了,魏惠王还是信了这托梦的话。
跨上青石台阶,淡淡的烟香味入鼻,让人不自觉的泛起一种敬畏感。
太子申能够感觉的出,此时魏惠王内心的沉重。因为在跨上台阶时,魏惠王显得迟疑了。
历代先君,远的不说,就说文侯和武侯。
文侯在位时,知人善任,使魏国国力扶摇直上。
武侯虽不该将吴起赶走,却也没有四面树敌,在位时,魏国百业兴盛,也算的上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接连失意的魏惠王,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脸面来见列位先君。
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面对。
“当着列位先君的面,寡人便当做听先君的教诲。无论何种言辞,寡人……都不怪你。”跪在蒲团上,魏惠王叩拜之后,言语深沉。
身后,太子申也学着魏惠王先拜了祖先。
在这庄严肃穆之地,二人一前一后的跪在蒲团上,过了许久,太子申才抿了抿嘴唇,缓缓开口:“先君梦中曾说,魏国虽是强国,可若后世君王为了霸主地位而兴无用征伐,再强的国家也会变得衰弱,最终……会被他国所侵吞。”
虽说有托梦为由,可太子申心里清楚,如果说的重了,魏惠王一生气,该也很难听进去什么。
见魏惠王还在认真的听,并没有开口打断的意思,太子申略微思索了一番,这才道:“先君在梦中,给儿臣讲了一则趣事,儿臣听闻,梦醒仍是回味。百年前,楚国有一商人来魏。文侯看到商人手中有一张非常完美的虎皮,于是便问商人虎皮从何处得来,为何没有箭矢插入后留下的痕迹?”
“那……商人是如何回答?”静静聆听的魏惠王来了兴致,忽然发问。
“商人答,自己的家中圈养了十几头牛,某天夜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虎进了牛圈,此虎的速度极为敏捷,一口便咬在了老牛的脖颈。尽管老牛全力挣扎,不断的扭动身躯、胡乱奔走,可这只虎始终咬着不放,最终,老牛没了力气,又因失血过多无力的倒地。
面对奄奄一息的老牛,老虎本可以饱餐一顿离开。可这只虎却看到其余的牛都无法离开围栏,只能在圈中有限的地方移动,这只老虎因此起了贪念,于是又冲着一头小牛扑了上去。
小牛倒着后退,但很快却意识到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退了,这最后的关头,小牛竟是迎着扑来的老虎,一头冲撞了上去。扑身在半空的老虎无法躲避,直接被撞到地面,还翻过了几圈。
等老虎爬起来,刚好看到眼前有另外一头牛,已经是在无路可退的地步,老虎又扑上去,虽然成功将这头牛的腿咬伤,却也因为牛本能的防卫,老虎又被踢开老远。也就是此时,又一头小牛朝老虎冲去,一头撞上,将刚刚爬起来的老虎再次撞出去老远。
当老虎想再次爬起来的时候,其余的牛好像知道了如何对付这只老虎,也就开始一次次的冲撞着老虎。老虎置身在牛群狭小的空间中,根本无法发挥自身灵活敏捷的优势。最终,威猛的老虎在牛群的接连冲撞下伤痕累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躲在暗处的商人此时现身,一棍子便将老虎打死。后来几日,商人不但将受伤的两头牛治好了,还因此得到了一块完整的虎皮。”
讲完故事,太子申便转头看着魏惠王。
而魏惠王却在此时笑了出来,“那这只虎也是够贪婪的。不仅仅是贪婪,还不能自知。”
“父王一语说出其中关键,儿臣敬佩。梦中初醒时,儿臣却是苦思三日,才悟出其中道理。”
“哦?那你快说说,先君讲如此故事,其中有何深意?”
“这其中深意……”太子申顿了顿,好一会,犹豫着低下了头,“父王难道忘了吗!先君还怪罪您……不该兴无用的征伐。儿臣以为,故事中的老虎,所指的是……”
“是魏国。是……寡人?!”魏惠王突然接过话。
这低沉的回答声,很快便消散在这幽静的祖祠。
却是久久回荡在太子申的心中。
这一刻,太子申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在时不时的扫视惠王。
魏惠王直勾勾的盯着文侯的牌位,那双本就看起来浑浊的眼睛,此时有感激,有悲痛。
自继位以来,魏国西拒秦、南犯楚、北破邯郸、攻下过中山、又压迫着韩国,也曾威震东齐。
可如今,两次败在齐国手中,大将庞涓战死。尚未被消化的赵地因无力防守,只能被迫归还。三十万精锐之师,如今也只剩下不足十万。
早在桂陵之战后,齐国就因为大败庞涓带领下的魏军而让列国震惊,如今更是成就了齐国的威名。一如故事中,最终得利的商人。
处在四战之地的魏国,岂不就是深陷牛圈的那只虎吗?!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时呈现。
当然,实际上太子申更想说的是,商人应该是秦,而齐国也无非是牛群中的一员罢了。
太子申临时编造的故事,已然成功的让魏惠王听了进去。
一向心高气傲的魏惠王,这次却没有动怒,心中有的,只是在太子申讲完故事后,自己笑着说的那一句,‘这只虎不仅贪婪,还不能自知’。
不知过了多久,魏惠王缓缓的闭上双眼,低头抿嘴,发出阵阵苦笑。
抬头,他长吸一口气道:“寡人这心里想的自然是,魏国能一直称霸天下,让天下诸侯都臣服我魏国。”
“可几家诸侯今儿这个不情,明儿内个不愿的。寡人就在想,这得出兵讨伐,好让列国知道我大魏的厉害。若不然,还学齐国稷下学宫里的那些学子,整日里争论来争论去的不成吗?!”
深沉的声音弥漫开了,想起种种,魏惠王的心里有自责、有酸楚、有茫然、有愤怒,百感交集,“寡人难道做错了不成吗?”
太子申暗中观察着魏惠王的一举一动,也不免被带入到一种沉重的心情:“先君若是能听到父王您一心想光大魏国,定然也会倍感欣慰。只是……”
“父王近年来南征北战,魏国疆土却并没有扩张分毫!每一次征伐都会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各种资源的投入,最后却是一场空。在儿臣看来,您是过于急切,这才用错了办法。”
“如果扬武重兵都不能让列国臣服,那太子以为,该如何让我魏国称霸中原?让天下列国,臣服魏国呢?”
“儿臣以为,重视军备、重视大军的操练都算不得错。只是不能随意的兴兵征伐,圣人有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大魏让诸国都感受到了威胁,诸侯们定然会联手对付魏国。”
“如此说来,寡人攻打赵国,齐国出兵救赵,是因为齐国也感受到了威胁?”
“儿臣以为,此乃其一。”
“当今天下,大争之世。强国无不想要称雄称霸,弱国又想偏居一偶,不被侵犯。故而,能够有机会消弱他国,便绝不会坐视不理。若是列国诸侯都放任下去,一旦赵国被灭,我魏国更强,下一个被灭的,又将是谁呢?齐国出兵,也可谓是自保。”
许是提到了齐国,魏惠王竟是攥紧了拳头,可见其心中还是对齐国充斥着相当大的恨意。
好在,魏惠王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很快恢复了平静,并未太过激动。
今日借助魏国先君的名义谏言,能够有如此效果,太子申实则已经很是满意了。至少可以确定,魏惠王一直都在用心听着。
而接下来,最关键的时刻,太子申利用后世心理学,先笑着夸赞道:“梦中,先君也曾赞扬父王加固河岸大堤、挖凿大沟(鸿沟)等丰功伟绩。”
待到魏惠王心中欢喜,将先前齐国的不快抛开之时,太子申又缓缓开口:“只是先君希望父王您可以让李悝制定的新法持续,并加以改进。朝堂上,任用有大才之人,远离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对外,应该同列国盟好,待时机所致。不久的将来,魏国定可重回巅峰,再创盛世。”
惠王继位以来,当初李悝制定的法令一直都没有被很好的执行,这对国内的经济有不小的影响。
当然,为了让百姓更安心更努力的劳作,魏惠王下令开放山泽为民用,将这些实惠的利益,让给了百姓。
跟着太子申的引导,魏惠王似乎找到了解脱的方向,这使他将以往不爱听的一些话,全部都记在了心上。
太子申察言观色之下,最后将心中为难了许久的事说了出来:“且,先君梦中曾言,我魏国将来面对的强敌,秦国首当其冲。更是言明,近几个月的时间里,魏秦在河西之地,必将有一场大战。”
国内变法以及跟诸侯之间的关系,无论是继续三晋联盟还是魏齐结盟,都只能是慢慢的去改变。这些都需要时间和时机。
在太子申眼里,魏国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提防秦国。
因为河西一旦回到秦国手中,魏国将无法凭借一国之力封闭秦国。
且秦国会接连不断的找时机,一点一点的蚕食魏国。
纵观天下格局,被魏惠王得罪了一遍的列国诸侯,也只会火上浇油而已。
虽说秦国已经脱胎换骨,可远没有到无法压制的地步。而太子申又为魏国保留了六万大军。
如果能够利用对历史走向的先知提前做出相应准备,魏国依然有继续掌控河西的可能。
然,就在太子申自信自己的引导,因今日交谈有一丝成就感时,魏惠王忽然轻松一笑,很是随和的问了两句:“太子在梦中,当真听的是秦国?该不会是听错,或者记差了吧?”
眨眼间,太子申呆愣在当场。